前年深秋去日本，受一对夫妇朋友的盛情之邀，我来到了他们位于山梨县笛吹市的家小住。这是我早已期待的行程。一来，山梨县位于富士山的南麓，可一览富士山的宏伟雄姿；二来，丈夫任职东京一所大学的教授，妻子博士毕业后便在家中务农，他们自称是“日本的农民”，我也不知道这是自诩，还是调侃。他们居住的地方虽然称为“市”，却是真正的农村，到此一游可亲身感受日本农村的生活。
　　从东京乘火车西行1个多小时，当夜幕降临时我来到了山梨县。这里远离大城市的喧嚣和拥挤的人群，一切尽在恬静中。山梨距东京120公里，四面环山，地处盆地中部，地理位置限制了它的发展，因而在日本算不上经济发达地区，人口只有150万，人均寿命却居日本之首，是著名的长寿之乡。日本国民人均寿命89岁，女子比男子高，山梨则更高，平均要高2-3岁，据说这一纪录还在刷新。行走在山梨笛吹市和周边市区的街道，几乎看不到年轻人的身影，超市和商场里的服务人员大多是四五十岁，甚至更年长的仍在辛勤地工作着。
　　朋友夫妇家中赡养着一位耄耋老人。他们的姨妈已经93岁高龄，耳不聋、眼不花。家里拥有祖辈传下来的葡萄园，老人家几十年一直在田间劳作，练就了一副好身体，现在除了血压有些高外别无它病。近几年地里的活计干不动了，便每天做做手工——缝绣用来擦碗或当抹布的小方巾，分送给亲朋好友。它是用一种中国出产的白色纯棉布，两层对折成约一尺见方，按照模板在上面画好米字格，姨妈按图案用彩色的棉线缝绣。老人做起来非常耐心，除了饮食起居，其余的时间全都用于穿针引线，并给自己定下了每天缝制一块的目标。有时白天未能完成，直至晚上，还在台灯下夜战。十月末的山梨，早晚寒气逼人，姨妈坐在榻榻米上，脚下烤着暖炉，慢慢地、一针针地绣着。透过灯光，老人那份面对老年生活的从容淡定，令我心生无限的感动。日本朋友对我说：姨妈找到了适合自己的养老方式。在日本，很多老人都是这样的，在体力不支不适合劳动时，便寻找一些力所能及、自己喜爱的事情去做，安度余生。
　　日本是较早进人老年社会的国家，养老服务体系比较完善。在山梨，政府提供许多面向老人的服务，自理能力差而居家养老的老年人，只要他们需要，随时打电话即可预约政府的无偿服务，包括日间和夜晚或者定时的看护。可是姨妈不愿给政府和他人增添麻烦，拒绝接受这种服务，在家人的照料下生活起居，并且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一定坚持自己做，从不依赖别人。
　　我去山梨时已近深秋，葡萄的藤蔓已被金黄色的叶子覆盖，只有晚熟品种的葡萄一串串地挂在一人多高的葡萄架上，葡萄表面结满了白霜。这种葡萄甜度不高，肉质较硬，皮稍厚，他们却很喜欢吃。山梨以葡萄种植而闻名，姨妈家周围的邻居们也多以种葡萄为生。大片大片的葡萄园，其间散落着民居。姨妈种了一生的葡萄，也吃了一辈子的葡萄。在葡萄收获的季节，每天早餐和晚餐的水果必定少不了它。他们吃葡萄的方式也很特别，先将葡萄咬开个小口，然后一下把葡萄的肉整个嘬进口中，连着籽囫囵吞枣地咽下去。这种吃法是我住在山梨两天以后才注意到的。偶然间发现姨妈他们吃完葡萄，只剩下一个个豁开嘴的圆圆的葡萄皮，看不到葡萄籽都哪里去了。一问才知道，当地人从小是吃着葡萄长大的，而且都是这么个吃法。咱们中国有句绕口令，叫做吃葡萄不吐葡萄皮，可人家山梨人是吃葡萄只吐葡萄皮。
　　我试图学会像他们那样吃葡萄，尝试了很多次仍是无法咽下。当口中含着连着籽的葡萄，突发奇想：山梨人之所以比日本其他地区的人更长寿，不仅得益于山梨的山、山梨的水，或许还跟他们吃了更多的葡萄和葡萄籽有关吧。
　　文/魏小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