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文化对日本的影响是巨大的,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新近,日本把年号从“平成”换为“令和”,这个纠结了一年才想出来的年号,依然无法摆脱中国文化对其的深远影响。在中国的古代典籍《儒家十三经·仪礼》,王羲之的《兰亭集序》,乃至张衡的《归田赋》中,早就有相同的意境表达。而构建出词义的日本文字,也是由中国传入,并用于解释日本语言。在新星出版社的“岩波新书”系列中,《日本的汉字》的作者笹原宏之曾把这种关系称之为“学恩”,也就是说,从文化方面,中国有恩于日本。那么,日本文字和汉字之间,究竟有着怎样的关系?汉字进入日本的文化体系后,又经历了哪些变化和发展?读过笹原宏之的这本书,便可一目了然。 撰文/本报记者常立军
日本为何引入汉字?首要目的竟是注释日本语
日本的文化吸收能力实在是太强。在汉字进入日本以前,日本没有文字,只有日本语。隋唐之后,汉字大量进入日本,却并未将汉语全盘传入,他们引入汉字的首要目的,是注释日本语。
汉字和汉语进入日本以后,日本人不但用汉字注日语音,而且大量吸收汉语词。由此而产生音读、训读、音训混读以及有关诸多问题,日语词的复杂状况即由此而生。训读是用日语读汉字(汉语词)。汉字进入日本后,日本人按该汉字的原意而用日语读出。例如汉字“川”的意思就是“河”,日语词称“河”为“カワ”,于是就将汉字“川”读为“カワ”。这就是训读。
日本人按照汉字的原音读汉字,就是音读。因汉字传入日本时间不同,而有古汉音、吴音、唐音之别。总之,日语汉字的读音来源于古汉语读音,故虽与现代汉语音常不一致,但仍有关系。由于汉语音与现代汉语音虽不尽相同,但仍密切相关,所以日语汉字音读与现代汉语音也有联系。
像汉字草书的日文是什么?
最早是“宫廷女书”
平假名现在的功能是为汉字注音以及在某些场合作为文字使用,但它最早是为了写和歌、物语而诞生,主要使用者是女性,所以又称“女文字”。由于宫廷女人长年抄写《万叶集》,长久以来,万叶假名的汉字逐渐简化成了平假名。因此,公元9世纪中期以后的日语有两种书写文字,一是汉字,另一则是平假名。
《竹取物语》、《古今和歌集》、《伊势物语》、《土佐日记》、《蜻蛉日记》、《枕草子》、《源氏物语》等,均是无标点符号亦无汉字的“平假名”文。而这个时期,也是男、女文字势不两立的时期。
除了平假名,还有片假名。片假名产生于平安时代,为了训读而产生,但片假名字形在明治时期才统一确定下来,此前一个发音往往有多个片假名对应存在。片假名主要用于外来语、拟声语·拟态语、生物·矿物的日文名以及第二次世界大战前的公式文书(与汉字并用),还有1988年8月以前的电报。
日语的假名数量并不像英文26个字母那样明确,假名数量大致在47~50个之间,各种判断,因人而异,日语之所以难学,往往就难在这些模糊不清的地方。
汉字不够用怎么办?以汉字为素材自己造“国字”
日本不仅引入了汉字,而且将汉字重新组合,形成新的文字。
和制汉字,又称日制汉字,指诞生于日本的原创汉字,日语中称其为“国字”。和制汉字是日本人根据中国汉字的造字法中的会意或形声造字法所造出来的汉字,其中绝大多数属于会意字。如“雫”,假名写法是しずく,读音是shizuku,这个和制汉字解作水滴,水滴如雨下,便作“雫”,便是一个会意字,从雨部。
和制汉字多是用一个字来表示一个词,笹原宏之把它称作“汉字日化的极致”。
国字产生的原因是人们认为从中国传来的汉字已经不够用,于是就以现有汉字为素材,自己开始造字了。国字中多见与日本独特文化相关的文字,譬如日本酒中的“糀”字。
汉字的字义在日本也呈现出特有的演变,例如从中国传来的“鉾”字,原本是钅字旁,在日本则被演化成了木字旁,写作“桙”,有长柄刀和枪的意思。而这个字在中国其实本来就有,意思是茶碗、器皿,字义完全不同。这种做法在日本称之为“国训”。
日本在造字上可谓独具匠心,重在表达其内涵。如山部赤人的和歌将“恋”写作“孤悲”,这种用法在著名的《万叶集》中出现了近30次。其中一句“加多孤悲”,就是“片恋”,单相思的意思,凸显了这种独自悲伤的意境。
日本地名为何多是两个字?由官方规定的准则
日本地名以两个字居多,这不是民间约定成俗的惯例,而是由官方规定的准则。
公元713年,是中国的唐朝时期,日本元明天皇颁布了“好字二字令”,“凡诸国部内郡里等名,并用二字,必取嘉名”。在此之前,日本地名的汉字应用十分混乱,而在此之后,两个字,且好听的名字成为日本地名的真正命名法则。在这个法则下,日本陆续出现了京都、长崎、泷川、青森、福岛、奈良等好听的地名。
日本的不同地域中还存在有地域性的文字,这种情况类似于方言。某个文字,有些属于全国,有些则只属于某个地域。即使是全国性文字,各区域之间读法也不同。譬如使用率很高的“谷”字,日本《常用汉字表》中收录了音读koku以及训读tani。碰到姓氏中的“大谷”该如何发音呢?关西地区多读作ootani,关东则读作ooya。
笹原宏之认为,日本人有一种强迫观念,即认为公文中的固有名词要用汉字书写,汉字才是“真名”,是真字,而假名,不过是假借之字,地名的应用即是如此。
近年来,由于市町村的合并,整个日本的行政地名发生了大规模的、急剧的变化,让作者对于今日日本地名自上而下的崩溃感到沮丧。
日本人是怎么取名的?平民以前是没有姓氏的
日本姓氏一般由一至三个汉字所组成,少数也有四个汉字以上的。常见的姓氏有:鹤田、香取、野泽、麻生、小田切、草翦、稻垣、木村、中居、濑户、山下、酒井、松本、石田、柴崎、藤原等。
日本人名字基本都是用汉字写的,现在也有夹杂平假名的。格式为姓+名,姓一般是一至五个字,名没有固定规定,所以日本人名字字数都很多,名字一般都发训读。
1870年,为了征兵、征税、制作户籍等的需要,明治天皇颁布了《平民苗字容许令》,容许包括以前不准拥有姓氏的平民在内的所有日本人拥有姓氏。但已习惯有名无姓的日本平民对此并不热心,故创立姓氏的工作推行缓慢。因此,1875年明治天皇又颁布了《平民苗字必称令》,规定所有日本人必须使用姓氏。
日本姓名中的汉字使用经常受到时局的影响。汉字“昭”在明治和大正时期较少使用,但自从“昭和”成为年号后,使用率则迅速提升。
近年来,日本各地法务局收到了各种要求加入某字到名字命名中的请求。譬如“腥”字,这个字的字义并不是很好,大多是“腥臭、脏、丑”的意思。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人要求使用这个字命名呢?原来他们看中的是“腥”字的音读,十分清爽好听。字面上又是“星”、“月”组合,看起来极富浪漫气息……
甚至还有人请求以“胱”命名,笹原宏之认为那个人一定是把这个字拆成了“月”与“光”。如果不仔细地去查一下辞典,这样的笑话恐怕会屡禁不绝。
如果收到了朋友寄来的“手紙”,该怎么办?
不要以为认识汉字就可以去日本混生活
日文中的“手紙”,其实就是信件,千万不要把它当作上厕所用的手纸。日语中有时候也说“私信”,但如果像汉语一样只有一个“信”字,在日本能够想到的恐怕就只有“信用”的“信”了。韩国人就更离谱一些。韩文中的信件,用汉字表示出来就是“便紙”,看起来就更像是厕所用纸了。
所以说,即使是看起来一样的词语,在各国的语言体系中,所要表达的意思经常大相径庭。
我们现在的行政体系,“市”比“县”要高一个级别,例如长沙市管辖长沙县。而在日本语中,“县”的级别更高,如“长野县松本市”。
从人名中也能看出很多的文化差异,在日本,用“龟”字起名的热潮一直持续到战后。龟在日本的形象是可爱又长寿,这种动物的形象在日本深受爱戴。还有人喜欢在人名中使用“妖”字,因为觉得妖娆是个很可爱的状态,而这些字,在中国,基本上不会有人用这两个字来起名,因为有些贬义。
中日之间惯用语差异巨大的还有“老婆”这样的词语。我们通常把妻子称作老婆,而日语中的“老婆”,则是老太婆的意思,千万不要以为认识汉字就可以去日本混生活了,字义的差异会闹出太多笑话。
不喜欢现有的文字?那就自己造吧!
笹原宏之在书中曾经用精神病人举例,他说:精神分裂症和智能障碍患者的症状之一就是不停地书写他人看不懂的、形似汉字的符号。当然,他想说的并不是精神病人造字,因为他认为这些字无论如何也不能算作文字,因为这些符号不具有任何层面上的社会性规则。也就是说,文字必须有社会属性。然而许多日本文豪却不这么认为。
日本文豪常常独创文字
在日本,很多知名的大文豪个性极为强烈,他们并不满足于传统的文字使用,如井原西鹤、松尾芭蕉、夏目漱石、森鸥外等人。因为强烈的“名人效应”,他们独创的文字用法就会进入不特定大多数人的视线,被读者所接受,甚至影响了他人对文字的应用。
日本进入江户时代后,文字的使用更加自由,个性化的特色开始突出,井原西鹤作品中的造字特色极为鲜明,其中一些字甚至成为国字为后世所用。
他把“女”字与“旧”字组合成会意字“女旧”,在表意方面可以说是入木三分了。他的有些造字还被画家葛饰北斋(创作了《神奈川冲浪里》)所继承。
江户时代的思想家安藤昌益是个“造字大王”,他在《自然真营道》书中居然创造了数百个新字。他还为了书写当时的新新人类用语、俗语、东北方言以及自己杜撰的各种词语大肆造字,日本文字的自由度之高,从这里可见一斑。
日语也玩起了“断舍离”
简约方便是日本的主流社会风尚,这是日本国土面积及资源的有限性所决定的。任何过于繁杂、影响效率的事物很容易就被抛弃,“断舍离”似乎才是正道。
书写汉字是一件很累的事,尤其是繁体字,完全不适合速记。为了节省记录的时间,日语从汉字中大量派生出被称作抄物书的简体字和简体合字,平假名和片假名也因此而生。“常用即简”是基本原则,譬如“联合国安全保障理事会”被简化成了“安保理”,水曜日(星期三)被简化成了“水”。平假名要三位的“电视”被简化成了TV,需要七位片假名的厘米直接写作“cm”,电话则写作“TEL”,极大提高了书写速度。
日本的简化风似乎从古至今未曾停歇,最简单的就是直接简化为符号。佛典中有的将“月輪”直接写作了“月O”,颇有点回到象形文字的感觉。如果说以往的简化多基于速记的因素,网络时代,在线聊天则更加推动了这一趋势。很多人在一句话的末尾,为了打一个简单的笑字,不惜用“w”这样的符号来代替,可以说真是简化到了极致,却又简单易懂。
当然,这种简化对于日本本国人而言是一件省力的好事,对于学习日语的人而言,则是一件令人头痛的麻烦事了。
辣妹有自己的沟通方式
日本人有着强烈表达自己社会属性的愿望,这种愿望作用于文字,则成为“位相文字”。不同的职业,不同的兴趣爱好,不同信仰的群体之间,大家各自使用独有的表达方式,以示区分。
譬如在东京新宿,“纪伊国屋”与“英国屋”的店牌上写的是旧体字,让人产生一种历史感和高档感。同样,在歌手椎名林檎的歌词里也喜欢用旧字,让她的音乐带有浓厚的怀旧气息。
还有人喜欢把横滨的“滨”字写成“濱”,就“顿时溢满了战前海港的异国风情”,这种风气与我国很多人依然喜欢用繁体字的思路其实是一致的。
年轻女性一直是日本文化中的活跃群体,她们为了证明自己的社会属性,多喜欢用可爱笔体写信,并使用新的符号,如果回信也是同样的风格,则可以证明两人具有相同的属性,这种表达方式有种暗号的感觉。
网络时代,“辣妹字”则大放异彩,女生们将个性进行到底,把平假名写成罗马字、俄文,以及各种奇怪的符号。还有人将汉字变形分解,譬如把“万”分解成“一力”,分开后重读,只为了让文字增加更多的趣味性。这种个性化的标榜,有着独特的圈层文化含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