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造诸恶业，苦报当自受。今于诸佛前，至诚皆忏悔。

——大唐三藏沙门义净译，

《金光明最胜王经》

《梦见金鼓忏悔品第四》

欣赏佛教造像时，试着与人初次见面一样注视他们的面孔，往往能获取更鲜活的第一印象。面对着这尊沙羯罗像，你看到了什么呢？是否看见一位少年有着肉嘟嘟的可爱圆脸，却蹙着双眉，抿着嘴唇，屏气凝神注视着远方，神情无异于犯错后被教导主任捉拿训话的中学生。

这尊沙羯罗像是奈良兴福寺藏八部众像之一，该组造像使用“脱活干漆造”技法制成，是日本国宝级名品，原本安置于兴福寺西金堂本尊释迦如来像的周围，当时的营造记录收录于正仓院所藏文献《造佛所作物帐》。西金堂创建于天平六年（734），由圣武天皇之妻、光明皇后（701—760）为母亲橘三千代祈求冥福而建。

光明皇后与其母都虔信阿弥陀净土，但兴福寺西金堂却是以十大弟子像、八部众像围绕主尊释迦佛，呈现灵鹫山说法的场景，所本经典是遣唐留学僧道慈于养老二年（718）携回的《金光明最胜王经》。此经的核心思想是“忏悔”，其中收录的《梦见金鼓忏悔品》描述妙幢菩萨听佛说法之后心生欢喜，夜里梦见一个宛如日轮的大金鼓，一位婆罗门以桴击鼓，金鼓发出巨大音声，声中演说着忏悔法门，翌日妙幢菩萨至灵鹫山向释迦报告此事，释迦如此开示：

善男子，如汝所梦金鼓出声，赞叹如来真实功德，并忏悔法。若有闻者，获福甚多，广利有情灭除罪障。

——大唐三藏沙门义净译，

《金光明最胜王经》

《梦见金鼓忏悔品第四》

奈良时代中后期的日本社会盛行各种忏悔法门，由国家组织“药师悔过”“吉祥悔过”“观音悔过”等法会，都是为了借由忏悔获得现世利益进而为国祈福。而光明皇后发愿营建的兴福寺西金堂不为祈求现世利益，全是基于孝心，为母亲祈求冥福，堂中造像的神态也较为内敛与自省，散发着独特的魅力。比如这尊沙羯罗像，除去外在的盔甲与装饰，他只是一位忧愁迷惘的少年，似乎正在聆听释迦说法与那金鼓微妙的声响，忏悔着自己的罪业。

沙羯罗（Sāgara），巴利文意为海洋，是龙王之一，曾在释迦诞生时以净水为其沐浴。这尊沙羯罗像的头上装饰着一条蛇，蛇身盘卷他的发髻，蛇头由发髻后探出，蛇尾搭在左胸前。蛇的图像元素起源于古印度的半人半蛇的龙王形象（那伽，Naga），也显示了沙羯罗原本属于印度教信仰。

为什么佛教造像中出现了印度神？其实是一种弘法的手段，随着佛教弘扬，佛教的传法者为了显示释迦的教化之力，往往在经典中借由故事“收服”异教神明以及各地的土俗神成为护法神。八部众又称天龙八部，原是一些印度教的鬼神、动物神，因为听了佛陀开示而皈依佛教成为护法神。他们的外形仍保留不少印度教的成分，例如兽面形、多面多臂等，看起来变化多端。

在此背景下，更能理解这尊沙羯罗像为何像个正被老师训话的少年，带着忧愁与疑惑，因为他是一位刚刚改信佛陀的异教神明呀！虽不知佛师为何选择以少年姿态塑造此像，但同属兴福寺八部众像的五部净像、阿修罗像亦作少年样貌，或许佛师是有意为之吧。介于儿童与成人之间的少年，正如信徒徘徊在迷惘与开悟之间，渴望着真理，也试着摸索、把握内心的佛性。

文∣赖奂瑜

图∣本刊资料室

注释

《法华经》记载的八部众成员有：天、龙、夜叉、干闼婆、阿修罗、迦楼罗、紧那罗、摩睺罗伽。但兴福寺西金堂八部众像的天被五部浄取代，龙由沙羯罗代之、夜叉为鸠盘荼、摩睺罗伽为毕婆迦罗，故另有一说认为兴福寺的作例可能是二十八部众的一部。

参考书目与延伸阅读

金子启明，《もっと知りたい 兴福寺の仏たち》，东京：东京美术，2013年

真锅俊照编，《日本仏像事典》，东京：吉川弘文馆，2014年

位于日本奈良县。其前身是公元669年藤原镰足之妻子为祈求丈夫病愈而建的山阶寺。公元710年迁都奈良，山阶寺即迁至现址，更名兴福寺，在当时天皇及藤原氏的护持下发展壮大。明治初期颁布神佛分离令，兴起废佛毁释风暴，令兴福寺受到重大打击。此后几经灾难，终得复兴，成为日本法相宗大本山之一。法相宗经由玄奘自印度传入中国，后由其弟子慈恩大师承接衣钵，成为中国法相宗的始祖，祖庭为陕西大慈恩寺。公元716至735年间，日本僧人玄昉（746殁）至中国修习此法，并将此法传入兴福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