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藤大介 文

9月26日，日本临时国会开幕。在漫长的暑期结束之后，国会如期召开。这场没有硝烟的论战将会持续大约两个多月，直到年底结束。

临时国会一开始，安倍晋三首相发表了施政演说。在国会开幕之际发表的这场演说非常重要，因为演讲的内容是身为首相将建设一个怎样的日本，以及接下来国会要讨论什么议题。

我在记者席旁听安倍首相的演说，一直感到坐立不安，因为安倍首相接连八次高呼“日本世界第一！”让我不禁想吐槽：“首相，你还是睁开双眼直面日本的现状吧。”

如今的日本确实拥有一项“世界第一”，那就是老龄化的发展趋势，已经领跑全世界了。9月19日，中国的中秋小长假结束，人们纷纷返回工作岗位，而这一天是日本的法定节假日——敬老日。日本的“敬老日”，跟字面意思一样，是指尊敬关爱老年人的节日。日本人在这一天会款待长寿的老年人，或是向他们赠送长寿奖金。

就在这个值得欢庆的日子临近之际，日本总务省宣布了一则消息，让人们心里很不是滋味。消息称：根据截止到9月15日的人口统计数据显示，整个日本 65 岁以上的老年人当中，男性约有1499万人，女性约有1962万人，老年人总人数高达3461万。与上一年相比，男性老年人增加了35万人，而女性老年人增加了38万人。65岁以上的老年人占总人口的比例，与上一年相比增加了0.6个百分点，达到历史最高值27.3%。尤其是65岁以上的女性老年人的比重，已经占女性总人口的 30.1%，并首次突破30%的大关。

过去，日本人常说，65岁以上的老年人占总人口的比例超过15%的话，日本将面临危机。真的超过15%之后，又改称超过20%才是真正的危机。结果，20%这个关口也轻易被打破了。后来人们论调一转，称超过25%的话，危机将会实实在在地降临。而现在这一比例早已超过25%，很多人又提出30%才是不可触碰的红线。然而，如果单看女性老年人占女性人口的比重，这条红线也已经被越过了。

中国还没有产生日本这么严重的老龄化问题，因此很难想象一个社会的总人口，三成以上的人都是65岁的老年人究竟会是一个怎样的社会？我可以跟大家讲讲我在日本的亲身经历：我现在去的一家东京的健身中心，超过一半的会员都是年龄在65岁以上的老年人。我每次去健身房，都能看到这些老头老太太们在跑步机跑步，或是在举哑铃、做仰卧起坐之类的运动；我平常的爱好是弹钢琴，我学琴的钢琴教室，有超过一半的学生也是65岁以上的老年人。她们跟着20多岁的老师学琴，这些七八十岁的老奶奶，用满是皱纹的手指，努力地在琴键上敲击着。

中国的女性时尚杂志读者都是年轻女孩；而在日本，畅销的女性时尚杂志是针对50岁以上的妇女们策划的。以前，面向这个年龄层的杂志被称为“老人杂志”，而现在则被称为“女性杂志”。此外，中国的境外旅游市场主要靠年轻人主导；而日本的境外旅游热潮是由65岁以上的老年人带动的。例如日本航空公司的欧洲航班，约三分之二的席位都设为商务舱，这主要是为了便于大部分的老年客户能够获得舒适的乘机体验。

一直以来，日本的大学也只针对年轻人授课，而最近，面向老年人的“公开讲座”遍地开花。前几天，我去早稻田大学的学生食堂，偶遇众多老年人在食堂吃饭，因而感到十分惊讶。一打听才知道，这些老年人都是公开讲座结束后，一起来食堂吃午饭的“学生们”。

我去地方城市出差，发现当地的便利店如7-11、全家、罗森等，都在为老年人社会提供必要的服务。例如店里的便当是适合老年人的菜，容易咀嚼；为方便老年人购买一次性尿不湿，店里的存货堆积如山。便利店甚至支持商品配送服务，直接送达老年人家中。

以上这些例子都是从消费者的角度出发的，然而老年人也逐渐成为生产方的主角。例如说起日本的出租车司机，这几乎已经成为老大爷们的专属职业。最近请家政公司派来的帮佣，也都是65岁以上的老婆婆。我家附近的超市以及汉堡店的店员也是老婆婆们在工作。

根据总务省的上述调查显示，65岁以上的老年人中有730万人还在工作，这一比例为历史最高纪录。其中，65-69岁老年人当中，男性有一半以上，即52.2%的人还在工作；而女性则有近三分之一，即31.6%的人还在工作。简而言之，无论是消费者还是生产方，整个日本社会的主角已经逐渐从年轻人向老年人转变了。

然而，如此一来势必会造成社会缺乏活力。安倍首相曾宣告：“日本已经摆脱失去的20年了！”但是，考虑到低出生率和老龄化社会的严重程度，日本即将失去的，很可能是未来。

要解决老龄化社会的问题，基本上只有三种方法。

首先是像德国一样，从贫穷的弱国或是战乱国接收移民和难民。但是，就在上个月我到德国访问期间，发现默克尔总理去年力主接收110万名叙利亚难民的做法，已造成德国社会严重的动荡和不安。就在日本“敬老日”当天，即9月19日，默克尔总理甚至公开反省道：“我再也不会重复去年的做法（指大量接收难民）。”

走在德国的住宅小区里，在天竺葵露台花园掩映下的美宅与墙壁色彩斑驳剥落的老旧民房混杂在一起。前者是传统德国人的家，后者则是移民和难民的住房。他们虽然是邻居，但在路上碰见，彼此之间也不会打招呼。很明显，双方都对彼此感到不满。

由于德国从叙利亚接收了难民和移民，许多传统德国人开始快速右倾化。9月2日的梅克伦堡-前波美拉尼亚州议会选举以及9月18的柏林市议会选举当中，德国极端右翼政党AfD“另类选择党”获取了大量选票。此外，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以来一直列为禁书的阿道夫·希特勒所著《我的奋斗》，也在今年春天时隔71年再版发行。

看到德国的这些失败教训，我想日本今后应该是不会走接收移民和难民这条路的。

第二种解决方案是，像欧洲国家一样征收25%的消费税等重税，通过建立一个高福利的社会来缓解老龄化带来的问题。然而，我有机会目睹了奥地利的情形。老年人的医疗费用几乎是免费的，为应对低出生率，政府实施的优惠政策可以用一句话来形容，“家有三宝，吃穿不愁。”也就是说，一家人如果生养了三个小孩，整个家庭的开支几乎都可以得到补贴。

但是，要说奥地利社会的活力如何？由于高额的税赋都是正处于劳动年龄的人缴纳的，这等于是捆住了最有活力的群体的手脚，给他们上了一道枷锁。尤其是奥地利的年轻人，正在逐步丧失干劲。因为他们感觉到：“就算再怎么努力工作，赚来的钱还是拿去缴税了。”反观日本，现在的消费税是8%，看到欧洲目前的现状，应该不会立马把消费税提高到25%。安倍晋三首相本人甚至反对把消费税从8%增加到10%。

第三种解决方案是，发展AI（人工智能）用机器人来代替人工。到21 世纪后半叶，至少发达国家将会朝着这个方向发展。

但是从2016 年当下来看，人工智能技术还远远达不到完全替代人工的水平。充其量只能是为人工智能赢得世界级围棋大师而欢欣鼓舞的程度。

由此可见，在老龄化社会发展迅速的日本，要想实现安倍首相提出的重回“世界第一”的大国地位这一目标是非常困难的。恐怕只能结合以上三种方法，逐步减缓问题的凸显，以达到缓解危机的作用，才是更加现实的发展之路吧。

从各个领域来看，中国正在稳步走向“世界第一”大国的位置。然而，中国却不能掉以轻心。“以人为鉴，可以明得失”，今天的日本很可能就是明天的中国。而且中国的人口数量是日本的11倍，老龄化的问题可能会更加严峻。不久的将来，为了日本的“恶梦”不在中国上演，中国很有必要把应对老龄化问题提高到国家战略的高度，就像过去中国实施独生子女政策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