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来日本留学不久,学校的吉田老师请我们一伙中国留学生吃饭。他是著名汉语学者藤堂明保的弟子,讲一口流利得与中国北方人无异的中文。在饭桌上,吉田老师问起我们初来后对日本的观感,无须任何顾忌,尽管放言。我们也请他谈谈对中国的看法,不知怎么说到了种族偏见问题。他说:“我不客气地讲,有的中国人对黑人抱有歧视。”我当时想了想,觉得似乎难于反驳。
不好反驳的原因,是我虽然来日不久,但看到的一些迹象表明黑人在日本社会中好像确实比较受欢迎。日子久了,这个印象越发得到了证实,至少他们颇能讨得日本女孩的欢心。某一段时间,去六本木和涉谷的酒吧比较多,见到的黑人身边往往围绕着日本女孩,说说笑笑好不热闹。在以红灯区闻名的新宿歌舞伎町,入夜后街头就晃荡着一些为软色情酒吧拉客的黑人,熟悉的朋友说他们很“嚣张”,而且“一个个都是日本人配偶”。按照日本法律,外国人不得从事“风俗”(色情服务)行业,但身为日本人配偶者即可例外。朋友还说,问他们他们都自称美国人,其实不少来自非洲,“英语都不太会”。
中国历史上因为与西域、南洋的交流,黑人较早就出现于史籍。而日本人对黑人的最初印象,是织田信长见到意大利传教士带来的黑奴。信长对他的肤色充满好奇,买下他后恢复了他的自由,并赐予其武士身份和日本名字“弥介”。江户时代的日本奉行锁国政策,明治维新开国后,日本人因为敬畏白人,也对黑人持“未开化人种”的看法,可当时的日本极少有黑人出现。自甲午战争后,日本逐步跻身国际列强,但身为被白人视为有色人种的黄种人,依旧受到歧视。在反对人种歧视的口号下,日本人和黑人之间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同道关系。日俄战争是黄种人首次彻底打败白种人之战,有趣的是,美国黑人居然为之欢欣鼓舞。而一战后的巴黎和会上,日本提出了废除人种歧视的议案,却被英美等国封杀。
大批的黑人来到日本,是以二战后的美国占领军身份。说到由此而生的黑人日本人混血儿,中年以上的中国人自然会想起著名的电影《人证》。这类混血儿多少受到了一些歧视,但需要注意的是,这种歧视未必来自于肤色,更多或源于那些母亲们的经历。2008年年底,美(黑人)日混血的演唱歌手JERO不但拿下年度唱片大奖的最佳新人奖,还在红白歌战中登场,成为很受喜爱的艺坛新星。
一般来说,日本人对黑人的看法正面较多。其中美国文化的影响起到了关键的作用,如最受欢迎的运动项目棒球中的黑人球员、黑人歌手,也包括现任美国总统奥巴马。
话说回来,日本女孩喜爱黑人的一个无须讳言的原因,自然关系到性。在日本的成人影视作品(所谓AV)中,日本女演员与黑人男演员的片子并不少见,有的音像出租店甚至还设有黑人对日本女优的专栏。一些出名的AV女星会专程前往国外,与一众黑人共同拍摄作品,找白人搭档的反倒寥寥。假如从表象上来看,这类作品也许会被当做日本女性对性愉悦的张扬追求,然而,考虑到AV的主要观众是日本男性,其内涵就不那么简单了。
几年前,在一家中国商品贩卖店购物时,见到一位黑人顾客,操着流利的京味儿中文讨价还价。随后,我和他一起乘电梯下楼,好奇地问:“请问你的中文在哪里学的?”
“北京啊。语言学院。”
“水平真不错。”
“谢谢。”他笑了,露出雪白的牙齿。
我又问:“在日本生活得怎么样?习惯吗?”
“很好啊。”他说。
我想请他对比一下在两个国家生活的感受,觉得过于冒昧,电梯又到了底层,只好道别。现在想来,未能听他深入聊聊中日文化的比较,有一点遗憾。
其实要想问这个问题,有一位人选最适合不过,他就是北野武旗下的黑人艺人佐马洪(ゾマホン,Zomahoun)。佐马洪出身西非贝宁,1987年至1994年间作为公费留学生在中国北京语言学院留学,并获得硕士学位,据说对孙中山的思想极感共鸣,热爱毛泽东。他说最想去的国家是日本,来中国则是因为中日相邻而且中贝之间有公费留学制度。在华期间,他曾为非洲国家使节担任翻译,还打工洗车,后来经日本友人介绍赴日,一度潦倒,1998年被发掘参加北野武的搞笑节目而走红。日本维基百科称他为“亲日派”,他认为日本“是世界上最好的国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