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土，具有宿命的意味，对于日本人来说，尤其如此。

日本是个岛国，气候变化和季节推移，以及风雨雾霭，极为复杂多样，它使国土景致丽而多姿，使日本人对自然的感受亲而细腻，连文化也带有湿气。从气候来看，与日本风土具有很深关系的，是日本独特的湿气。

日本人自古以来，就磨炼出一种湿气智慧，把湿气引入生活，这在世界上也是没有先例的，是在日本本土原生的“湿气文化”。

日本文化崇尚“寂”，就是从湿气中产生出来的美的意识。

比起闪闪发光的鲜亮之物，日本人更爱生苔之物；比起被打磨得精巧的东西来，日本人更看重带有风土涩味的古雅苍老的东西。

品尝日本文化的“涩”味，首先感受到的，就是那无形的、时刻都在包围着你的湿气，以及由湿气的积淀，留在地上、树上、石上的潮湿的苔藓。

谈到潮湿和苔藓，人们并不陌生，可是将潮湿和苔藓变成文化，使之具有形而上的品位和文化特征的，则唯有日本，湿气覆盖了整个日本文化。

日本人的生活，离不开庭院，一提起庭院，就会使人联想到幽水古池、水流石上所带来的湿气，以及设在屋檐下，或庭院中，那石制的洗手盆，冒着湿气。

石灯笼的粗拙，也因其生长青苔，而得到调和，冷硬的色调里，竟然生出了温软的绿意，使灯笼的人文意味得到充分展示。日本的庭院，如果除掉了湿气的要素，其美就完全失去了。

西方文化把自然看作人类的对立面，以征服自然，作为文化的本质。可日本人却肯定自然，想方设法把自然纳入自己的生活之中。

云、霞、露，都是湿气的产物，生活之外，它们还是文学和艺术里的一景。

日本人在湿气里安身立命，利用和预防湿气的智慧自然也很丰富。

和服的袖口，宽大通气，女性和孩子穿的和服，在腋下有开口，叫“身八口”——通气孔，在世界上，这也是绝无仅有的衣服通气孔。

天井上，有阁楼，叫做“屋顶室”，屋基抬高也是为流通湿气，房屋上下都有通气层，要将湿气引进来，还要将湿气散出去。

纸窗纸拉门，对湿气有微妙的吸放作用。当湿气增加时，纸因其经纬密实而隔断了外气，室内过于干燥时，又因其柔软而吸入外面的湿气。

天欲雪，关上门窗，在火钵上生起炭火，热气不会逃走，室内暖融融，而一氧化碳却从纸缝里吐出去了。一定是和纸，西洋纸是无用的。

湿气文化，不仅覆盖了日本人的生活，而且还影响了日本的政治。

1999年8月，日本国会通过《国歌法》，定国歌为《君之代》，又被译为《君主御世》，歌词本是收录在《古今和歌集》里的和歌。大意是：“君主御世，千秋万代永存，犹如小石成岩，岩上生苔，永无止境”——赞颂天皇万世一系如“岩上生苔”，生生不息。（李冬君）

新京报 2013年8月2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