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慢的一招一式,带有拖腔的古老道白,压抑而精准、简单却能量饱满,“能”(Noh)就这样满是沧桑地把现实和历史隔开。京都的古屋里,大小鼓手的吆喝声是灵魂的哀痛,被假面压抑而变形的低沉声是生死的况味,对比强烈的前铺后叙仿若无常的人生,在空旷的舞台和长长的桥廊中来至一无所有,去亦一无所有……
先是四个人,尔后是戴着面具的八个人,再是一个人,通通鱼贯而入,但又全部悄无声息,静得有点让人窒息,动作缓慢优雅,却有一定的韵律,即使移步咫尺却耗上20分钟亦不足为奇。忽然间,一声凄厉的笛声,揭开了表演的序幕,那是另一个奇幻的世界:一个远离尘世的海岛上,他默默地一动不动,守卫着能让人不老不死的泉水,井泉边的合唱演员们以低沉的声音吟唱着,荒芜的景色,枯井中的落叶……静静地,缓慢地,所有的人似乎都毫不费力,就演绎了一段曲折的《鹰姬》故事。末了,音符静止后,主角缓步隐身幕后,乐师与伴奏者随后淡出,能乐堂里仅仅留有雄立的老松,空白的舞台。一切如同开始前那般静穆,启示着生与死的无限延伸,如同舞乐从无生有、自有返无,还有那终将再生的有朝一日!
几乎静态的艺术
它是有情节的艺能,平静而冗杂;它是江户时代贵族武士的最爱,经过数百年历练之后越发变得神秘,并以不可侵犯的姿态在日本顽强地存活了至少上千年;它所使用的语言全都是中世纪的口语,也从不照顾后来以至今天的观众,很多人不懂它,却依然深深热爱它。它就是—能(Noh)!
时至今日,关于“能”的准确起源已无从稽考,有人说,它发祥于农村聚落庆丰收的田乐、祈求上苍的庶民娱乐;也有人说,7世纪时从中国大陆传入日本的舞蹈戏剧与奈良时代传至日本的中国唐代散乐的集合体才是它的雏形;还有人说,它源于12世纪或13世纪在日本的神社和寺院举行的各种节庆戏剧。而史学家们都不约而同地一致认为:“能”开始盛行的时代大约在14世纪至15世纪,不论如何,古老的民间智慧与滑稽搞笑的表演技艺联姻而成的广为传播的乡村民俗类“猿乐”才是现在“能”的原型。
“能剧是步行的艺术。”确实如此。前、后、左、右以移步的方式变换动作,举手投足全部经过精心编排,吐气语调都要遵照既定规则。即使是剧目的选择或者顺序的安排,也必须完全按照规则进行,绝不能随意改变。这一组动作表现什么,那一组动作表现什么,所有的动作都有严格的规定,不同的只是动作排列组合的编排顺序而已,仅仅在取舍上可以自由选择。但主角可以用手势或者手持道具来表达复杂的意思,比如:扇子不但可以象征一个物品诸如匕首或者勺子,也可以用来表示动作,既可召唤或者赏月,也可代表月升、雨落、潺潺流水、微风吹拂。
从剧始到剧末,几乎就是静态的,对话极少,没有太多动作,音乐也只是个象征,所有言语的表现,发话、歌唱都有着事先固定好的乐谱作为标准。一个情节往往需要费时很久,而表演近乎机械化,并不需要发挥创意,就是念着华丽如诗的对白,表情也依然肃穆。一人击鼓一人吹笛伴奏,一曲之中没有太多的缓急差异,所有的舞步全部是重心向下、呈现出坚实量感的动作,身体在极度的紧张下呈现出线条般的硬朗体态,完全找不到舞蹈中欢腾跳跃般的动作。即使最精彩的部分也是极端特定风格化的静止姿势或者体态。“动十分心,动七分身。”主角和配角可以含蓄、缓慢,舞蹈动作被缩减了最低限度,但每个细微的变化都有着特定的含义,比如:演员将手放在前面,下腭下沉或者上仰是表示剧中人物悲伤或喜悦的心情;绕着舞台一圈,意味着场景的转换,也可能表示人物跋山涉水行进了很远的路程……不过,每一个动作一定优美而有气势,并且力度惊人,每一个角度一定是完美无缺,所以,一场看似平静的“能”剧却能塑造出无所不包的情感,而能剧也毋庸置疑的堪称为“世界上最精心控制而又繁缛的表演方式”。
初看“能”似乎单调又乏味,同一出“能”几百年来也不会有大变化。不过,绝对不必担心是否会睡着,需要担心的只是心脏能否受得住剧中的刺激:或许是空洞的长笛发出的刺入骨髓的一声呼啸,又或许是突如其来的一个惊天击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