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台湾,“日本文化”早就死掉了。原先从日本来的一些习惯,经过“本土化”之後成了“台湾文化”的一部份。在温泉旅馆我已经学会了如何享受台式日本文化,管它像不像日本呢?
老实说,我对台湾并不是一见锺情。头两次作为游客去台北几天,我都觉得极为不舒服,甚至心理不安,因为台湾太像日本。
最初印象 :太像日本
台湾曾经是日本殖民地,如今还到处能看到日本的影响。旧式的日本房子,温泉旅馆的榻榻米房间,台语里面的日本词汇,在火车上卖的“便当”、“寿司”等等,都应该是日据历史遗留下来的。
但在台湾,彷佛日本的远不仅是过去的影子。两边种了街道的台北仁爱路很现代,却让我想起东京的青山通;忠孝东路的咖啡厅也好像是直接从东京移过来的。逛书店便发现有很多日本杂志卖,打开电视机就能看到几个专播日本节日的频道。
再说,台湾人也像日本人。虽然说的是中国话,听他们表达的内容,又很像日本人。餐厅里工作的小姐,没有什麽对不起我的地方,仍然重复地说“抱歉,抱歉”。去快餐厅就能听到“谢谢光临,请慢用”一类话。这些话,听起来不太像我以往在大陆、香港所熟悉的中国话,反而更像是把日本话用中文说出来的。
在一个外国城市,眼看不管是旧的东西还是新的东西都这麽像日本,我不能不想到“文化帝国主义”一词而觉得头痛。
战後日本的多数知识份子受了左派史观的影响,对日本当年的侵华行为深感内疚.占领台湾尤其是侵华的起点。去台湾的日本人,一般都走音通老百姓,台湾从来不是知识份子选择的旅游地点,一个原因就在这里。我自己因为在中国大陆念过中国近代现代史,脑袋里的抗战史观根深蒂固。我对日本、中国都很熟悉,在台湾指出“不像中国,像日本”的现象实在太容易了。
在生活层面接触台湾人
以前在海外,我碰过很多台湾人,其中不少对日本是蛮友好的。但我还是在他们温和的措词里刻意寻找对日本的批判。也许这种心理有些变态,可是在战後的日本,想做一个有良心的知识份子,很难没有变态心理。毕竟,过去很长时间,我们所听到约台湾人的声音,一般都是以黄春明的《莎哟那拉,再见》为代表的“民族悲愤”。因此,在台湾看到当地人对日本文化毫无批评地接受的样子,我的思想难免很混乱。作为学中丈的日本人,我早就习惯听中国人骂日本。对“亲日”的台湾人,我反而觉得非常不习惯,甚至怀疑他们是否缺乏民族尊严。
现在回想起自己当时的思维,我不能不脸红。我实在太不了解台湾,也太不了解“文化”了。
今年二三月,我去了两趟台湾,在美丽岛总共呆了三个星期。这次的日的是采访,接触的人相当多,而且大部份是中年以下的本省人,也就是如今在台湾占过半数的社会主流人士。跟他们聊天、吃饭、喝酒、唱歌、泡温泉,我终於有机会在生活的层面探讨台湾文化中的日本因素。
我在上期的文章中已经指出,在台湾本省人的脑袋里,日据时代好比是“被(国民党外来政权)夺取的童年”,不好的记忆不多,大部份记忆是美好的。年经一代没有亲身经历日据时代,他们的“记忆”是父母一辈直接或间接地传授的,是经过“编辑过程”以後的“集体记忆”。
台语里的日语词汇
“小时候叫父亲“多桑”。我做坏事,他骂我“八格野鹿”。当年的台湾很日本。”三十几岁的台湾朋友告诉我。跟“多桑”一代不同,他自己不会说日语,只是知道台语里面的一些日语词汇而已。有一个晚上在阳明山的公共温泉,我也听到台湾女人向长辈伙伴说“欧巴桑,哈压克”,很明显是日文“阿姨,快点儿”的意思。但她又不是在讲日语,却在用已变成台语的外来词。
这些外来词到底有多少,我无法知道,但有两点是很清础的。首先,其中不少词儿在日本早就是过时甚至消失了的,比方说,我们一代的日本人叫父亲“多桑”的不多,我自己从小就用“爸爸”(Papa)一词。又比方说,前两年当李登辉形容大陆领导人时用的“阿他马空固力”(水泥脑袋),应该是日本几十年前的流行语,如今在东瀛已没有人用,年轻日本人听也听不懂,在台湾却仍然在广泛使用。
其次,有些词儿的语义或多或少已经台湾本土化了。他们说出“奎摩起”(心情,感觉),“阿砂力”(大方,爽快)等词儿时的语感,和日文原义有微妙但明显的不同。
[1] [2] [3] 下一页 尾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