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曲鹏
近日,世界卫生组织发布“长寿排行榜”,日本蝉联世界第一,预期平均寿命达到84.2岁。然而,长寿,这个幸福社会的象征,在经济衰退、收入减少、物价上涨的日本,却成为许多老人的噩梦,一种被称为“老后破产”的现象正在蔓延。日本“NHK特别节目录制组”曾陆续推出《无缘社会》《女性贫困》等反映日本社会现实问题的书籍,《老后破产:所谓“长寿”的噩梦》一书是NHK对日本贫困老人的采访过程全记录,他们真实的生活困境引人深思,对已步入老年社会的中国也有所启示。
“我根本不想要什么长命百岁”
选择养老院“安度”晚年,貌似不错的选择,现实却不是想象中那么简单。私立养老院昂贵,公立养老院依照老人的收入来收费,即便收入不多的人也可放心入住,可毕竟日本老龄人口数量太多,床位有限,等待入住的人数一直持续在50万人以上。
日本福利水平相对较高,1961年就制定了以家庭功能发挥作用的国民养老金制度,但如今,曾经支撑起社会的家庭结构正在瓦解,三世同堂的比例从1980年的60%降到2013年的10%,养老金的角色从“零用钱”渐变成主要生活来源。如果是老夫妻两人或者跟孩子一起生活,还可以用养老金维持生活;但要是孤身一人,那就不得不靠一个人的养老金生活下去了。
只要身体健康,养老金还足以维持孤身一人的生活。但若患上严重疾病、需要手术治疗的疾病或因伤住院,即便有存款,一旦花光,便陷入了“老后破产”的境地。建筑公司的老板娘菊池,独生子在四十多岁时因为过劳死早夭,老伴三年前去世,如今她因风湿病不能独自行动,生活陷入穷困之中,养老金用来交完房租、生活费、护理服务费,还有3万日元的赤字,只能动用存款填补,已经进入“老后破产”倒计时状态。“一点一点地,这像软刀子杀人一样啊。不想什么长寿了。”
如今的日本,可以花钱买护理服务,为的是让行动不便的独居老人放心地生活下去。金钱中断之日就是服务中断之时,对经济上本已捉襟见肘的高龄独居老人来说,他们都没有能力享受到充分的服务。
不少老年人为省钱而减少看病次数,停止使用空调,过着极为艰苦简朴的生活。“没钱去医院啊,只能忍着。”“靠养老金生活,一日只吃一餐,一餐费用缩减到100日元(约合6元人民币)。”因为身体有病不能独自行动,又不舍得为外出护理服务花钱,便利店里的一小袋豆沙面包、到阳台上看看月亮,对一些贫困老人来说都是件极其奢侈又幸福的大事。
“我自己认为一直都是认认真真地工作,可万没想到,会成为今天的样子啊。”83岁的田代身材细长,走路轻快,看上去根本不像已经80多岁的人。但他的“苗条”实为节省伙食所致,每每两个月一次的养老金发放日没到,就已经没钱买吃的了。“年轻的时候,谁会去想老了会是什么样子啊。每天都很忙,每天都很开心。可是,一直都在认认真真地工作,谁能想到,老了会是今天的样子啊。”
年轻时擅长交际,到了老年却濒临破产的田代,连社交也中断了,更感孤单。“婚礼庆祝怎么办?葬礼奠仪怎么办?没钱的话,无法与人交往啊。”
有兄弟姐妹,他们也不想接受金钱方面的帮助,“正因为是心爱的家人才不想添麻烦”,就连接受社会救助也感觉是“给国家添麻烦”而有罪恶感。他们很多时候都会表达出“自己活着也是麻烦,还不如死了好”这样的想法,也有说“我也不知道活着到底是为了谁”的老人。
被困住的生活保护制度
日本政府为保障国民享有最低限度的健康和文化生活,对援助对象采取名曰“生活保护”的最低保障救助措施。如今,日本孤身生活的老龄人口已经逼近600万人,且约有一半人的年收入低于生活保护标准,即月收入不足10万日元,但接受生活保护的有70万人。剩下的,除去有足够积蓄的老人之外,粗略估算,约有200余万独居老人没有接受生活保护,只靠养老金生活,日子过得非常拮据。一旦生病、受伤,医疗费、护理费便成为沉重的负担,再也无法依靠自己的收入生活下去而破产。
相比之下,每月领取6万日元养老金、拥有200万日元存款的老人年,晚年生活要比低保户还要艰难。低保户可以免费享受医疗费、护理费,仅靠养老金生活的老人却要自己负担,用剩下为数不多的钱生活。
制度规定,拥有房产就无法享受生活保护,存有积蓄的老人也要等积蓄花光,才有可能享受生活保护。而老人们更担心存款没了,真的能立刻享受到生活保护吗?要是享受不了,不就饿死了吗?现实中,没有老人们会有“那就让我花光存款去申请生活保护吧”这样的想法,至少送终的钱要留在手里的。
秋田县74岁的铃木经营着一家西装裁缝店,但随着地方经济的衰退,营业额不见增长,年收入只有24万日元,再就是每月6万日元的养老金。老伴因老年痴呆症住进了护理院,每月的住院费用为6万日元。铃木的养老金都交住院费了,只能省吃俭用,每餐的花费为100日元到200日元。
铃木还有100万日元的存款,但在日本有存款或房产就不能接受名为“生活保护”的贫困救助。要接受生活保护,就必须花光。铃木先生坚决不想去动这笔钱,因为这是为老伴的葬礼准备的,他视若珍宝。
老伴终于去世,铃木为她举行了一个隆重的葬礼。葬礼花光了积蓄,就可以申请生活保护,他顺利住进了养老院。对铃木来说,是妻子的死为他换来了最低限度的生活保障。
除存款外,房产等不动产也是申请生活保护的一个障碍。很多老人养老金收入虽少,却拥有自己的房子,他们不愿放弃处处都是回忆的家而拒绝生活保护。“想在已经住惯的自己家里过世”,这是很多老人的愿望。
采访中的多数老人,并非一下子就陷入破产状态中去,而是一点一点被逼入绝境。即便到后来生活无以为继还是申请到生活保护,医疗和护理都可以免费享受了,老人的健康状况却已经在之前的硬撑中一落千丈。为什么不可以早一点让他们享受到这些呢?节目组在书中一次次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