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近年来关于日本老年人犯罪事件的报道可以说是屡见媒体，因其发生的频率之高，日本人自己都称这种现象为激增状态。而对这些轻易就发火、发怒、甚至引发犯罪事件的老年人，日本人借芥川奖得主、著名作家藤原智美于2007年发表的小说《暴走老人》之书名，命名这类老年人为“暴走老人”。自此，“暴走老人”还成为日本近年一个令人哭笑不得的流行语。同样是借这本书名，易怒、口无遮拦的日本前东京都知事石原慎太郎和前外务大臣田中真纪子（田中角荣之女）都被冠以了“暴走老人”的称号。据说，石原慎太郎在得知自己的这一新绰号后，在一些活动场合做自我介绍时还常常自称“俺就是暴走老人石原”，那则完全是以此为荣的节奏了。

二

近年来，由“暴走老人”引发的犯罪事件已经成了日本的一大社会问题，也引发了各界的广泛关注和议论。那么，日本老年人的“暴走”到底都体现在哪些方面？具体事例又是怎样的呢？

让我们先来看看最近发生的两起老年人犯罪案例。3月4日，京都一位65岁老人被逮捕了，为啥呢？原来他乘巴士在下车时，认为司机把车停得太靠近路边而使得他下车时不方便了，结果一怒，掰下路边树枝就向司机抽去，致使巴士司机右眼受伤，成为暂时性的独眼龙，老头也因伤害他人罪名而锒铛入狱。无独有偶，同月22日，兵库县一位75岁老人因随地扔烟头被4位小学生看见并遭指责后，一时老羞成怒，用双手掐住比自己小69岁的6岁儿童的脖子施以暴力，结果小学生报警后老头被抓，不仅丢人现眼，还受到了法律的惩罚。

我们再来看看近年来发生的一些不同类型的老年人犯罪案例。去年的3月至6月间，在神户市须磨区的高级公寓内发生了一起奇葩老年人犯罪事件，一名67岁男性因嫌楼上住客日常生活时发出的声音吵到了自己，于是，没事儿就撒泡尿装在水枪中，然后抽冷子就用自制的“尿水枪”向楼上住户的家门喷射。据警方所录口供显示，3个月内老头用自家制“尿水枪”总计向楼上的住户发射了8次。无疑，这位67岁的老顽童也因建筑物损坏罪被逮捕法办了。

同样是去年的4月至6月间，大阪府高石市一处居民区接连发生爆胎事件，据统计总共有约90台汽车被爆胎，经大阪警方调查，最终以器物损坏罪将一名65岁的独居嫌疑人逮捕。据该老头供述，由于自己经常被亲戚在背地里说坏话，而养老金又减少了，抑郁难消，因而变得焦躁不安，出于发泄的目的才实施破坏。

同年6月，在JR京滨东北线的电车内还发生了一起足以让人胆寒的事件：一名71岁的男性和旁座正在使用平板电脑的一位通勤的白领发生了冲突，老头顺手就从包里掏出把菜刀（类似于我们的尖刀）指向对方。虽然吓得那位白领一个劲儿地“太君，都是俺的错，您老高抬贵手”而使惨案未能发生，但该“暴走老人”毫无疑问因违反刀枪法被以现行犯逮捕了，虽然他声称“只想拿出刀来吓吓他”，但你老头没事儿揣把刀上街让人看着眼晕好不？

如果说起老年人犯罪的凶恶案例，那也够吓人的。2015年7月14日，在青森县狩场泽的杉树林里，一位66岁的弟弟和70岁的哥哥在伐木时争吵起来了，一怒之下，手持砍刀的弟弟就把哥哥给砍死了。据弟弟供认，是因为哥哥先拿电锯攻过来，弟弟以砍刀应战才杀死了哥哥，这倒是土枪胜洋炮的典型战例了。同年的10月28日，在安倍晋三的老家山口县，一位83岁的哥哥和80岁的妹妹之间发生了内战，结果80岁的妹妹被83岁的哥哥一顿狂殴，肋骨被打断，身体、脸部均受重伤而致死亡，创造了一个违反人伦的恶性案例。

还有几个老年人的犯罪案例也极具特色。据《读卖新闻》报道，茨城县水户市一位叫绿川茂的81岁老头，涉嫌在一家超市偷了6根装的一盒冰激凌，结果被店长抓了现行后老羞成怒，老头不愧是“水户黄门”地界的人儿，顺手掏出一把水果刀威胁店长，然后骑上自行车逃之夭夭，被警察半路截住还拒不认罪，但人证物证俱在，结果可想而知。另有雅虎新闻报道，茨城县稻敷市一位83岁的欧吉桑，闲极无聊，就把一只猫用绳子勒在脖子上，然后拴在自己的汽车上，光天化日之下拖着猫儿在市内行驶了4公里，致使一只可爱的猫儿因窒息死亡，然后把猫儿扔在路边草丛中扬长而去，当然这位残忍的欧吉桑也因违反动物爱护法和废弃物处理法被抓。

《读卖新闻》还报道过一起发生在东京有乐町地铁车站地下通道的案例，一位64岁的欧吉桑就因为一位女士推着婴儿车挡了他的路，就勃然大怒，竟然去殴打婴儿车里只有一岁的婴儿，结果被孩子爸爸配合警察给捉了。《产经新闻》也报道过一起案例，在秋田县南部的一个公园里，一个60岁的欧吉桑涉嫌诱骗一位小学女生进入多目的厕所行奸，结果恰巧被路过的路人甲撞见，万幸女童救出，犯人也被现场抓获。

最近两年，盛行电话诈骗，一些生活困顿的欧吉桑就如拨云见日般找到了光明，据《日本体育新闻》报道，被千叶县警察抓住的80岁老年犯古屋鄢义与另外几个老头合谋冒充西日本国民中心的正在募集灾区义援金的职员，成功骗取了长崎市一位无职的77岁欧巴桑500万日元。几位老年罪犯因在实施作案过程中留下的破绽太多，因此被抓得也很快。

关于日本老年人犯罪的案例，可以说是不胜枚举，在此举出这些例子，是想强调一个问题，那就是，日本的老年人犯罪问题已经涉及相当的范围、层面，已到了必须引起重视的地步。

日本监狱中的老年罪犯

三

那么，作为创造了国家景气年代，一向以温和、谦恭、礼貌示人的日本老人，犯罪急剧增多的具体原因到底是什么呢？这些“暴走老人”的犯罪现象又有着哪些特性和共性呢？

说起日本的老年人犯罪，还得从日本现在的老年人口结构谈起。根据日本厚生省在2015年发布的调查显示，日本65岁以上的老年人数已经超过了3079万人（含单身老人595.9万人）。换言之，截至今年7月1日统计出的日本1亿2699万的总人口中，平均大约每4人里就有一位是老年人。而据日本警察厅的调查数据显示，仅去年上半年涉嫌刑事犯罪的65岁以上的老人就有23656人，而同期，14～19岁年轻人的犯罪人数仅为19670人。而且，其中老年人的粗暴犯和杀人强盗的凶恶犯案例与上一年相比都同比上升了10%以上。统计还表明，现在“暴走老人”一年的犯罪率是在过去20年间总和的基础上又增加了4倍。这是什么节奏？高龄老人竟然比年轻人犯罪率还高？而且凶恶性质的犯罪还以10%的比例在上升？突然就被友邦惊诧了。

虽然说，拥有这样一个庞大老年层基数的国度，老年人犯罪率有所上升也是难免的，但问题是正如日本媒体报道的那样，日本的老年人“暴走”、犯罪现象是呈激增状态的，这就有必要分析具体原因了。

犯罪社会学专家土井隆义认为：现在的高龄者，尤其是65岁以上的老人，他们经历过二战后的饥荒年代，可以说为日本的经济腾飞贡献了一生，因此，即便自己退出了工作舞台，这种溶于血液里的自豪感却并没有褪色。他们是经历了日本的高度经济成长期的一代人，而源自那时候的高涨情绪一直伴随他们至今依然未退温。即使退休了，他们为社会继续服务的欲望也依然存在。可现实不作美，因经济长期低迷，连年轻人工作都是难保安稳，又哪里会有他们的用武之地呢？

而且随着自己的老去，面对日新月异的社会变化，这些老人明显自感跟不上时代了，感觉自己成了“无用之人”。其实，这种感觉已经成为大多数日本高龄老人们每天驱之不去的噩梦。如此，他们渐渐陷入孤立、孤独状态。于是，他们开始郁闷，进而对社会不满，而日本人本身又是一个极易患上“精神压抑症候”的族群，积郁成疾，自然脾气变得暴躁。而这种持续的不安、沮丧与紧张状态长期积累下来，可以说他们很多人都已处于即将爆发的节点。于是，在某个外力的触碰下，就会点燃他们心中的不快与积郁。因此，一点微不足道的小事儿就都容易引发他们的暴怒情绪，进而失控出手，最终触犯法律。翻检一下最近几年的老年人犯罪案例，发现有两个明显的共同点，那就是老人的“易怒”和“施暴”，这两种现象在老年人犯罪中具有相当的普遍性。因此，某种意义上可以说失意、孤独是使得日本老人“暴走”的主要原因。

而这种失意、孤独在老年人的普通生活中也表现得很突出。当下的日本社会对老年人来说可以算是艰辛时代，因为作为职业人和父母的他们，任务已经完成了。而在人际关系、健康以及心态等方面正处于一天不如一天的状态之中，如此各种积累起来的压抑，就会让他们时刻感受到一种“丧失感”。尤其是在生活技术日新月异的今天，老人们明显地感到不会玩了，他们赖以自豪的那些匠人之技、生活小技巧，在今天已大都派不上用场。这些不仅让他们在生活中感到不便，更让他们对生活产生了一种无力感、沮丧感，进而生出孤立感，致使性格走向脆弱化。

日本庆应大学法学院教授太田达也的调查显示，犯盗窃罪的老年人中有63%与子女没有任何接触，犯杀人罪的老年人中有43%与子女没有任何接触,犯欺诈罪的老年人中有60%与子女没有任何接触。日本内阁府针对全日本老年人所做的一项调查也显示出,全国独居老年人中有2.6%与子女没有任何接触,与邻居之间的关系也非常淡薄,只有17%左右的老人在遇到困难时能够寻求邻居帮助,与邻居之间能够每天聊天的老年人也仅占22.7%。那么，如此日积月累，就会造成老年人无助、绝望，进而产生心理障碍。最后，老人们也就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了。无论何时人之本性都是苟且偷生的，不想死，就只有忍受一途了，忍无可忍之时，也就是“暴走老人”的诞生之时了。

记得曾看到过日本警视厅的一项犯罪数据表，统计表明，在2012年的当时,一年中，日本全国65岁以上的老年人犯下盗窃案的人数就多达3321人,这个数字已经超过了犯盗窃罪的青少年罪犯人数的3195人。年轻时过得好好的，到了老年却去偷盗，自然有其不得不为的苦衷。那么，是什么原因致使这样一种状况发生的呢？贫穷，无论我们信否，正是因为贫穷，才让素有温和、谦恭之形象的日本老人走向了犯罪道路。在日本，有相当一部分老人现在拿到手的养老金只有每月7万日元左右，尤其是还有一些老年人只能拿到很少的（约4万日元左右）养老金或者根本拿不到养老金，他们只能靠低保生活。按道理日本正常退休的高龄老年人虽然在退休后收入降低，但受泡沫经济时高工资的影响，他们本来可以有一份足够维持退休后生活的养老金（估计20万日元左右），但自从2004年日本养老保险法修正后，即使离婚后妻子也能继续享受丈夫养老金的一半，也就是说，一旦妻子选择了“熟年离婚”，那丈夫就只剩下一半养老金了，这也不足以维生。而据警视厅的调查，在犯盗窃罪的老年人中，72%的人是没有工作的，而且偷窃的物品70%都是超市的食品。可见，一些日本老年人的真正生活是怎样的了。当然，也有“万引”（顺手牵羊）成瘾的一些不缺钱的老人，但老年人主要因为贫穷而偷盗毕竟是不争的事实。

因各种犯罪而入狱的日本老人，突然在监狱里发现了几个在外面的自由世界里享受不到的待遇，那就是“包吃、包住、包看病”，还能交朋友。也就是说犯了法，入了狱却解决了吃、住、看病、交友这老年人最大的几件头疼事儿。而且因为高龄，狱方不仅难以安排他们工作，还得小心翼翼地照顾、伺候他们，看电视看报纸等娱乐活动一样不少，这就让他们发现监狱竟然比在家还舒服。因此，有过入狱经验的老犯人们开始对监狱热衷起来，据日本法务省统计数据表明，在60岁以上的“惯犯”中，大约40%的人作案次数达到6次以上。几乎就可以肯定，这些老年惯犯就是冲着享受监狱的人性化服务而才一而再再而三地砸块玻璃偷个三明治，故意让警察抓到而如愿入狱的。因此，可以说在老年犯眼里，监狱生活比外面的自由世界更美好，这也应是日本老年人犯罪率居高不下的一个不可忽视的原因。

四

针对这些高龄老人引发的社会问题，专家们各抒己见，纷纷为老年人把脉，指出他们的犯罪成因并提出解决办法。东京工业大学的临床犯罪学名誉教授影山任佐称，在老龄少子化与核心家庭化的背景下，被社会和家人孤立的独居老人越来越多，由于种种原因，他们心怀不满却又无处发泄，最终引发社会案件。甲南大学社会学副教授阿部真大分析说，经历过战后严酷时代的老人们和现在年轻人们的价值观当然是不同的。老人们因为和年轻人交流不畅而感到压力。而影山任佐则指出，独居老人面临健康和经济方面的问题，政府和地方部门以生活支援的名义给予独居老人帮助是很重要的，在帮助的过程中，让老人们多交流，找到与社会的交点，才能防止犯罪的发生。除此，基于老人们对退休后生活的不适应和家庭成员关系变化的不适应，以及由此引发的犯罪，专家们也都给出了一些意见。

不过，理论家就是理论家，他们根据数据、资料就从理论上推论出了“暴走老人”的成因及解决意见，但他们似乎忽略了日本本身还是世界上最长寿的国家这一事实。再富有的国家对如此庞大，而且还在继续增长的高龄老年人口，也会感到棘手，日本的养老保险健康保险都已捉襟见肘的现状，就是最好的说明。其实，这也是阻碍老年人犯罪能够得以解决的一个非常棘手的问题。试想，日本1亿2699万的总人口里就有约3100万的老年人存在，这些人哪怕只有百分之一郁闷了，那都是个让人受不了的庞大数字，何况具体数字肯定还更高。这其实是只有在日本才能发生的长寿的副作用。长寿有罪么？当然没有，但因长寿带来的老年人的各种难以解决的问题，却引发了各类犯罪的增加，日本人既自豪于自己的长寿，但也困扰于长寿所带来的各种弊端。

另外，还有一个极具讽刺意味的现象存在，也可以说是日本的司法系统的漏洞了。打个比方，在日本，一名老人偷窃一个价格200日元（约13元）的三明治，就可能被判两年监禁，而监狱系统却需要为此承担840万日元（约53万元）的犯人从入狱到出狱为止的开销。所以说，老年人犯罪，日本政府才是真正的“苦主”。可悲的是，以现在日本的法律体系，还看不出有什么好的办法来解决这一棘手问题。

还有一个奇葩现象，也让人看不到老年人犯罪彻底解决的希望，那就是日本的监狱。以日本尾道市的监狱为例，这里共关押了230名囚犯。特别的是，这所监狱里关押的犯人三分之一都超过了65岁。在这里，这些高龄老年人罪犯都很放松，他们不仅可以在放风时和他们的宠物玩，或者读报、聊天、看电视，而且还能时时得到狱警无微不至的照顾。如果没有狱警和监狱设施在时时提示这是一所监狱，乍一看还会以为这是一家养老院呢！其实它也就像一座养老院，这些高龄犯人们不可能都行动自如，也不可能没病没灾，那么名义上监视管理他们的狱警，说穿了不过就是保姆罢了。老犯人们纷纷如飞蛾投火般重返监狱，可不是去寻死，那里边儿舒服着呐。而日本政府对他们放也不是惩戒也不是，多年来就捧着这么个烫手山芋在手里颠来倒去没辙。看来，这日本老年人犯罪问题要想解决，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还是任重而又道远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