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灵魂被认为居住在腹部。
日本民俗学创始人柳田国男曾经对“何谓日本”这一问题,只作出两点归纳:“岛国”及“种稻”。除此之外,我们还能说出日本的许多特点,比如集体荣誉感,比如武士道,但有一点,我一直没想通,日本武士在战败捍卫尊严时,为何要“切腹”?——同样是自尽,他们为什么不选择自刎。
这个问题看起来有些多余,谁会在意是切腹还是割喉呢?但别说,还真有人关心这个问题。美国日裔人类学家大贯惠美子有一本书,叫做《作为自我的稻米:日本人穿越时间的身份认同》从某种程度上解开了我的这个困惑。当然,从名称上看,这本书的重点不是说切腹的,而是说吃稻谷。
环视亚洲,莫不食用稻米,以小麦为原料的各类面食,毫无疑问皆是西亚输入的舶来品。关于水稻的起源究竟是东亚、东南亚,还是南亚尚无定论,中国在稻作起源的考古证据方面暂时领先,但水稻(大米)是亚洲的原生作物则是没有争议的。既然作为亚洲的主要粮食作物,而日本人的祖先又是从东亚大陆迁居海岛的,那么,日本人爱吃稻米的事情,就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有意思的是,在日本人心中,稻谷非同寻常。因为稻谷是有“稻魂”的,而且稻魂不像一般动物、植物的灵魂,它和人的灵魂本质上是一类。这种稻魂有什么作用呢?作者举了一个日本皇室的例子,来说明稻魂的重要性:
一切可以追溯到一个名叫“大尝祭”的皇室仪式,这个仪式是在水稻丰收时由日本天皇主持的。它源自“尝新祭”,意思是品尝新米。天皇要吃新米的原因在于,天皇的“灵魂”经过一年时间,“在冬天膨胀春天萎缩”,灵魂容易离开人体,要得到补充,才能重获健康。采补灵魂的方法,共有两种。第一、要么直接采自他人,作者引用了一个非常有震撼力的观点,在历史上,日本天皇去世、新皇即位时,“新皇通常会咬已死天皇的尸体,以使后者的灵魂能够进入他的体内。”这让我不由联想到包括巴布亚新几内亚在内,太平洋岛民在上世纪还流行的分享过世亲属尸体的习俗——为了让死者的灵魂在后代体内延续。
另一种方式,相对没有那么惊人的方法,靠的就是食用稻谷来补充灵魂。天皇的“尝新祭”的本意,就是需要用稻谷中蕴含的“稻魂”充实自己的灵魂,所以这个仪式的重要性就可想而知了。而在日本人的观念中,灵魂并不位于脑袋或者心脏,而是在肚子里。在古史《日本书纪》中有一个各种食物起源的传说,保食神被杀死的时候,“各种食物从尸体内涌现出来,腹出米,眼出黍,肛门出麦豆”。而稻米起源的位置恰好就位于腹部——灵魂和胎儿的居所。
看到这里我恍然大悟,日本古代文化中非常实际地认为,稻谷之魂补充人体之魂的交换区正好就是具有消化功能的肠胃。“灵魂被认为居住在腹部,因此,著名的男性自杀文化,就是男人剖开腹部以释放他的灵魂。”怪不得,日本武士自尽时,以切腹最为庄严,其实背后是有这样一种信仰体系。切腹之后,生理上讲,是失血过多及外部感染而亡,心理上讲,则是灵魂的流失,离开身体散逸而去。
这样来看,这本书的题目就能说得圆满了——作为自我的稻米——因为稻米中的谷魂构成了人的灵魂,那么稻米就不同于其他的食物,稻米在日本人的心中地位神圣,不是其他,而是组成“自我”的一部分。
所以,延伸到现代日本社会来看稻米,来解读日本人观念中对西餐或面食的态度,就有了更深层的理解。日本人倒不是仅仅觉得西餐纯粹是外来事物、舶来品,口感不佳,不适合日本口味,而是非常本质地认为,西餐里的确很少有“米”。没有米,就没有“稻魂”,没有“稻魂”,就无法给“自我”提供补充灵魂的力量。这种观念真是很有意思。
说到这里,我又想到中国稻米产区居民就餐时常挂在嘴边的话:吃饭的时候,吃再多菜、再多点心、面食,没吃上一碗米饭,就感觉是没吃饭,没吃饱。细想一下,这句话背后的含义,或许就不仅像表面上的这句修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