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我们情愿与否,屈辱也罢,曾长久为中国人弟子的日本人,经过明治维新的成功,在甲午战争中一举打败大清国,跻身世界强国之列并华丽变身成为曾经的老师的老师。
斯时,正值清末民初,有识之士们借甲午海战中国惨败一事,展开了忧国忧民的大思考、大辩论。“长此以往,国将不国”已不再是危言耸听,先驱如梁启超等已率先发起向西方学习的倡议,但由于西方路远费巨,于是,忍下屈辱,向成功拷贝了西方先进经验的日本学习就成为了当时的首选。大清国以及后来的民国都先后向日本派出了公费留学生,同时也延聘了一些日本教师来华教授那些无法赴日留学的拳拳学子们日语及技术等。看到商机的中日两国商人也都以各种形式在北京、上海等地开设日语学校,大清遗臣教育家罗振玉也应时在上海开办了“东文学社”,并聘请了田冈嶺云为日语教师。在当时,来华执教的日本教师被统称为“日本教习”,据统计,最盛时,共有五、六百日本人在华任教。
田冈是一位对中国和中国人了解、认识颇深的被日本学界评价为近代日本文艺评论家、思想家的人,也是被中国人誉为明治时代的汉学家和哲学家的人,他还是著名的《支那文学大纲》的合著者之一。在他来华的那一年,他的著作《云岭摇曳》正在日本畅销中。因此,第一次来华时的田冈,虽也称是为“谋衣食”而来,但实际上,当时的田冈应是不缺钱的,这从他说过的“教支那人日语本身并无多大兴趣……”也可看出他志不在此。
不过,田冈也说自己在华所获颇丰。关于教习时代,他曾这样写道:“……然而,上海是支那第一开港城市……我不仅从上海看到了支那,也模糊看到了世界。”而当他作为江苏师范学堂的教习第二次来华时,所看到、感悟到的,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领悟到自己不过是个‘井底之蛙’,看到了一个更大的世界。”所以,可以说田冈的两次中国执教,使得他的狭隘的民族主义得到了一次颇为完美的升华。
有如此开悟,是由于田冈本来是个“东洋恢复论”者,而所谓的“东洋恢复论”其实就是鼓吹日本率亚细亚全土六亿万民主动与欧美诸国于全地球上争雌雄,建立大东亚共荣圈,本属于大陆浪人式的理想。可当他先后两次在中国看到、感受到、感悟到的一切,让田冈本已走向歧路的“东洋恢复论”在中华博大底蕴和他所认识到的新的世界面前被冲刷得干干净净。于是,他坦诚地对在日俄战争中自己鼓吹的开战论公言:“以短见为耻”。
除去这些,田冈在“东文学社”做助教时,还有一个收获,那就是他的著作给了当时他的学生王国维以贯穿一生的深刻影响。因此,田冈也可以说是蜚声中外的王国维的恩师。通过这些,却也从某种意义上说明了应聘来华做“教习”的田冈,却是在华得到了灵魂的改造、思想的升华。至于最终是谁教习了谁,这笔帐还真就有点糊涂。
从田冈的《吴王之旧都》中看到他在游历中华时的描述:“一看到,其山之容,河之姿,其野色,其树影,其村落,其人家,其塔其桥,其舟其帆,曾经读过的诗句,就仿佛是画轴在面前展开般……”由此也可见田冈嶺云对中华风物之喜爱,我们仅以这些就轻易地改变了一个“东洋恢复论”鼓吹者的世界观,也可算是“收获大大滴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