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在日本海港城市名古屋工作多年，对那里的风土人情稍有了解。时至今日，每每拿起筷子，脑海里总会映现出一位神情凝重的日本老人双手捧箸，朗声吟诵的画面。

一年前，我被调回国。临行前一天，我逐一拜别日本友人。到福田先生家时已近中午，福田夫人准备了丰盛的饭菜款待我。餐毕，我与福田先生很自然地谈到了中日的饮食文化。福田先生轻叩筷子说：“不要小瞧它，箸的历史文明是惊人的！”我接道：“是啊，筷子的最早使用时间虽难考证，但可以肯定，至少在三千年前，商朝末期它就已经是王公贵族的日用品了，有‘昔者纣为象箸而箕子怖’为证。”福田先生颔首而笑，说：“如果你还能抽出点时间的话，现在请随我去听箸吧。明天是箸节，佐藤先生每年都会来讲箸。”

佐藤先生讲箸的地方离福田先生的住所不远，驱车不过十余分钟。清幽的小院，小径两侧植满了花草，尚未入屋便有朗朗吟诵之声入耳。

屋内出乎意料地宽敞，大约有三五十人盘坐在榻榻米上悉心听授。“戒刺，戒以箸刺食，痛在他人罪留我手，食之还敢品其味否？戒淋，戒取食如淋雨，污人餐具时心境必亦沾染。戒私，戒置公箸于无物。”一位鬓发皆白的老人双手捧着一双筷子，半合双目，髭须随洪亮的声音微微颤动，“戒渡，戒以私箸渡送他人，表情之法种种切莫忽略卫生。戒叩，戒……”

约莫一刻钟，随着佐藤先生的结束语，听众依次散去。我有些遗憾，对福田先生讲，您说箸有三十六戒，可惜我们只听了十几戒而已，可否再去请教一下佐藤先生？福田先生做了一下出屋的手势，抱歉地笑笑说：“我们出去谈吧。”出了院落，福田先生停下来说：“佐藤先生年岁大了，中饭还没用，我们不便打扰，请见谅！”在接下来的交谈中得知，佐藤先生讲箸，除去三十六戒箸以外，还有箸史、箸怨等，吃过早饭便开讲，到现在方才结束。箸史还好理解，箸怨是指什么呢？福田先生看出我的疑惑，说：“走，我们去一个地方，到那里你就知道箸有何怨了。”

又是十多分钟的路程，开启车门映入眼帘的是一辆辆垃圾运输车，车上堆着密密麻麻的编织袋，里面满是白亮刺眼的一次性筷子。“我们是在一家垃圾处理工厂的门口，每个星期都会有卡车从餐饮街的垃圾场过来，这仅仅是其中的一家！”福田先生用手指着扬起尘土的车辆，声音有些激动，“日本每年的箸消耗数量近300亿双！若折合成木材，相当于几十万立方米！也就是说每年都有几百万棵树木被砍伐！叫木箸怎能不怨？又叫谁人不为之痛心疾首！”

回到国内，我跟一位朋友提起此事，他一脸的难以置信，说：“那个福田骗人的吧！谁都知道日本是全球森林覆盖率最高的国家之一，真若依他所言，那日本的树木还不都得砍光？”我默默地走开，心中隐约有种痛在滋长，我实在没有勇气告诉他，其实日本的一次性筷子，90%以上都是从中国进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