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察日本养老的问题和对策,对我国具有重要的借鉴意义。
《瞭望东方周刊》记者华义
一些老年人在日本东京玩木制哑铃庆祝“敬老日”
日本是全球最早进入老龄化,也是老龄化程度最严重的国家之一。
按照联合国的标准,65岁以上老人占总人口7%,即视为进入老龄化社会。日本早于1970年就突破7%。2012年起,日本成人尿不湿的消费量超过婴儿尿不湿。2019年,该国65岁以上人口达3588万,占比28.4%。据预测,到2036年,日本65岁以上人口将占总人口的三分之一。
老龄化给日本带来深刻改变。观察日本养老的问题和对策,对我国具有重要的借鉴意义。
钱不够,上班凑
在日本,任何有关退休政策和养老金保障的消息都会成为全社会关注的焦点。
2019年6月,日本金融厅发布报告称,如果一对日本退休夫妇,男性年龄在65岁及以上、女性在60岁及以上,退休后再活30年,就需要在领取养老金的基础上,还拥有2000万日元(约131万人民币)的金融资产,才能维持正常老年生活。
报告称,如果仅仅依靠养老金,老人每月将会产生5万日元的缺口——如果退休后再活20年,缺口为1300万日元,再活30岁,缺口就是2000万日元。因此,建议日本民众早为长远投资,等到退休时可用自己持有的金融资产来补充晚年生活之需。
这份报告引起了日本全社会的震动。执政的自民党对金融厅这份报告表示不满并要求撤回,在野党则借机要求日本政府回应民众的关切,对养老金体制是否难以为继进行说明。
其实,在历次参议院改选中,养老金话题都是舆论的主阵地。
在日本,养老金主要分三类。
最基础的是国民年金,为20岁以上未满60岁全体日本居民包括外国人,必须缴纳的年金;60岁到64岁之间,可自愿选择继续缴纳。第二类是厚生年金,主要面向公司职员,由公司和员工各缴纳50%。第三类则是灵活多变、更具弹性的企业年金。
来自日本厚生劳动省年金局的数据显示,日本国民年金平均领取额约5.6万日元每月,厚生年金平均领取额约14.5万日元每月。
多年来,日本市民的养老金领取额几乎没有增长,领取的起始年龄却是一再延后。
日本80年代颁布的《老年劳动法修正案》规定,自1998年起废止60岁之前退休的行为,从而使得60岁成为领取养老金的最低标准。2013年,日本政府进一步将法定退休年龄提高到65岁。
事实上,在日本常常能见七八十岁的老人仍在工作,日本政府也鼓励企业允许员工在自愿情况下将退休年龄延至70岁。近期,日本第六大家电连锁运营商野岛电器公布新规,允许员工工作到80岁,令不少网友担心:“这是要工作一辈子吗”?
对于多数日本老人来说,“活到老,工作到老”是为了支撑晚年经济所需。厚生劳动省2019年发布的“就业者长期推算”报告称,到2040年,日本就业者中65岁以上高龄者的比例将达20%。
养老院种类繁多
在日本,养老院基本分为公立和私立(民间)两大类,根据护理需求、费用、老人需要护理的等级等条件,又可以细分很多种类,不同种类的养老院接受入住的标准和收费标准不同。
例如,公立养老院可以分为护理之家(care house)、特别养护老人院、介护老人保健设施等,私立养老院则分为认知症老人专用住宅、面向老人的服务型住宅,提供护理服务的收费养老院等。
公立养老设施基本上以市町村为单位面向本地居民,大都每月费用在10万日元左右,换算成人民币约6580元。其中,护理之家的覆盖范围最广,基本以自理能力较好的老人为主;特别护理老人院、介护老人保健设施等公立养老院则以自理能力较差护理等级较高的老人为对象。这些在申请入院时都有相应的详细规范。
私立(民间)养老院限制较少,收费也相对更高,从每月十几万日元到三四十万日元分多个档位,一般还需要一次性缴纳几十万日元到几百万日元的入住费。其中,提供护理服务的收费养老院收费最高,也号称服务最好。
为一探究竟,《瞭望东方周刊》记者走进了日医公司的一所收费养老院。
这是一所位于东京普通住宅区的独栋建筑,入住的61名老人,平均年龄超过85岁。外来访客进入时需要换上拖鞋,并到洗漱间洗手漱口。
2020年新冠肺炎疫情爆发,为保护老人健康,养老院基本拒绝家属探视。老人和家人要么通过视频聊天,要么只能隔着玻璃见面。
在日医公司这栋5层楼的养老院中,一楼分布着办公室、接待室、理发室、浴室、厨房等公共设施,二至四楼主要是居室,共有60个单人间和3个双人间,五楼是活动区,配备有多名护理师和理疗师,老人们在这里可以健身,打麻将或者写字等。
一名年近90岁的老太太告诉本刊记者,他们两夫妇原本在山口县老家生活,是儿子让他们搬到这里。
“每天不用做家务,还可以玩玩麻将、写写毛笔字。”老太太说,这家养老院的单人间每月收费约42万日元,或者入住时一次性缴纳960万日元,之后每月缴纳22.5万日元;双人间的价格更高,每月约76万日元,或者一次性缴纳1920万日元,之后每月缴纳36万日元。
若换算成人民币,以这对夫妇入住的双人间为例,要么每月付费5万元,要么一次性缴纳125万元后,再每月缴纳2.3万元。
7 月3 日,日本东京,全球最大养老基金、日本政府养老投资基金(GPIF)公布年度报告
大公司竞相布局
由于养老产业规模大,前景好,日本不少大公司竞相布局。比如,索尼公司和松下公司,这两家传统的电子巨头结合自身的业务领域和科技实力,给日本的养老产业带来更多看点。
Sony Lifecare公司成立于2014年,是索尼金融控股公司旗下专门开展养老业务的子公司。继2016年在东京开设了首家提供护理服务的收费养老院(介護付有料老人ホーム),该公司2017年在东京附近的埼玉县开设了一家收费养老院,之后连续在东京开设了多家收费养老院。
索尼在埼玉县的养老院共有66间房,可入住68名老人,每月费用约为40万日元。除了自有养老院品牌sonare,索尼也通过收购来扩大企业规模,比如2017年收购了一家拥有28所养老院的专业养老公司。
和索尼相比,松下则更早入局,已在养老产业深耕多年。
松下于1998年就设立了名为“松下age free服务”的养老产业子公司,并于2016年4月将此公司正式更名为“松下age free株式会社(Panasonic Age free株式会社)”。
其位于东京郊区的一所高端养老院,共有36个可供入住的房间,面积在18平米到25平米之间,可以接纳单身者或者夫妇入住,部分房间配有厨房和浴室,楼里也有公用浴室。该养老院可接纳各种身体条件的老人,并可以提供个性化的介护服务和餐饮服务。
不过,这个养老院的入住费用也不菲。以最小的单人间为例,除了入住时需要交纳数十万日元的费用外,每月的费用约为24万日元到28万日元,如果需要清扫、洗涤等服务,需要额外收费。
瑞穗银行发布的报告显示, 到2025 年,日本养老市场规模将达到 1万亿日元。因此,对于索尼、松下这样的巨头来说,养老产业是值得大力开拓的一个巨大市场。
以松下养老公司为例,目前该公司共有员工4200人,66个高龄者住宅和养老院,以及184个能够提供介护服务的服务点。
介护保险助力
即便在经济相对发达的日本,也并非人人都能住得上、住得起养老院,居家养老仍是日本老人最主流的养老方式。而介护保险制度,则在其中发挥了重要作用。
上世纪60年代以来,日本相继出台了《国民健康保险法》《老人福祉法》等有关社会医疗保健福利的法律制度,社会福利制度逐渐得到充实完善。
但是,随着老龄化加剧,日本政府在老人医疗护理等方面的负担逐渐加大,亟需一套专门的保险制度来为老人的日常护理提供保障。1997年日本老龄化率超过15%,正是这一年,日本制定了《介护保险法》。
《介护保险法》于2000年4月正式实施。该法第一条规定:“因年老而发生的身心变化所引起的疾病等原因,国民陷入要介护状态,入浴、排泄、饮食等需要照顾,需要机能训练和护理,需要疗养及其他医疗的,为其提供必要的保健医疗服务和福祉服务,使其能够有尊严地度过与其具有的能力相适应的自立生活,根据国民共同连带理念建立介护保险制度……”
根据该制度,40岁以上的日本人和在日外国人都必须加入介护保险,原则上,到了65岁即可以享受介护服务。需要介护服务的老人或者残疾人向政府部门提出申请后,相关部门和主治医生将为其确定需要介护服务的等级及需要提供的养老服务项目。
据了解,日本的介护等级从轻度到重度可分为自立、要支援和要介护三大类。其中,要支援分为2个等级,要介护又从轻度到重度分为1至5级。根据认定的身体状况不同,老人可入住不同类型的养老机构,或享受不同程度的上门介护服务。
在日本,介护保险是与国民健康保险、国民年金保险等并列的基本社会保障制度。不过,这项制度在覆盖面广、功能多样的同时,也面临财源紧张、介护人员不足的困境。
据日本国际医疗福祉大学的赵月红博士介绍,日本介护保险的资金来源主要包括介护保险加入者的保费以及政府税收。2015年以前,个人只需支付介护服务费用的10%,其余部分由国家负担。
但是,由于老龄化进程加快,需要介护的老人在增加,政府的财源日益紧张。2016年起,较高收入者的个人支付比例提高到20%,2018年进一步提高到30%。
目前的情况是,根据收入情况分类,收入越高,个人支付部分比例越高。
异国养老藏“暗礁”
现行《介护保险法》规定,65岁后需要介护服务的老人为第1号被保险者,目前日本约有3400万人;因罹患癌症、糖尿病等并经鉴定需要接受介护服务,即使未满65岁也可使用介护保险享受介护服务,这部分人为第2号被保险者,约有4200万人。
但是,日本介护劳动安定中心2017年的调查数据显示,介护行业自2013年以来已连续四年呈现人手不足的现象。日本厚生劳动省曾在2015年做出预测, 2025年日本介护人员缺口将高达38万。
介护人员不足的严峻现实,使得部分老人只能依靠“老老”介护——即一名老人照顾另外一名老人,或者年岁已长的子女照顾年岁更长的父母。
然而,“老老”介护往往力不从心,压力过大还易酿成事故。因此,不少老人选择了异国养老。一些日本老人,在退休后移居到泰国、马来西亚、菲律宾等物价较低、生活较舒适的国家。
其中,泰国自2002年起发力全球养老市场,推出养老签证(Non-O-A),最先吸引的就是同在亚洲的发达国家日本。
马来西亚早在1996年就开始推广“银发计划”,2002年改名为“我的第二家园”计划,为符合资格的外国人办理退休签证。
菲律宾亦有特殊退休居住签证(SRRV)和微笑计划,旨在吸引外国人前去投资旅游、养老度假。
不过,美好的想象之下,异国养老的现实仍藏有暗礁。
对于日本老人来说,能否适应异国气候和饮食,能否融入当地生活,甚至能否防范沦为中介眼中“有钱又好骗的外国老人”,都需要他们三思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