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是日本学生参战(大学生服役)70周年。从1937年7月爆发的中日战争，到1941年12月8日日军成功奇袭登陆英国领地马来半岛及偷袭珍珠港，使战争扩大成为太平洋战争。但是之后，因为中途岛海战的失利使日军失去了制空权，日军接二连三地吃败仗。1943年瓜达尔卡纳尔岛撤退，山本五十六联合舰队司令官的战死，阿图岛守卫部队的失利等不利战况继而发生。在这样的环境下，日军为了增加兵力於1943年10月颁布了所谓学生动员令，因此大学，高中，专门学校的在籍学生以学徒兵的身份被送往前线参战。

在学生参战70周年时，几所大学陆续举办了一些纪念活动。京都大学举办了一个以名为“战争中的京都大学及学生参战70年”的展览会，在这个展览会中展出了原学徒兵以及遗族的信件和日记等相关资料。立命馆大学也在得到京都工艺纤维大学的协助后，举办了同样的展览会。另外，庆应义塾大学也成立了名为“庆应义塾与战争”的档案项目。在二战中庆应大学共有2200名学生阵亡，为了对二战的反省，庆应大学积极地把收集到的相关资料，在展览会及网络上公开。2010年神户大学举办了“神户大学与战争”，2011年龙谷大学举办了“战争与龙谷大学”的展览会。

日本海军名将山本五十六，他发动了对美国海军基地珍珠港的偷袭。

以上介绍的只是资料展览会而已，各个大学并没有举行任何追悼仪式的活动。但是西南学院在纪念学生参战70周年之际，举行了学生参战中阵亡学生的追悼纪念仪式。这个追悼纪念仪式的举行实则是受到了明治学院的影响。明治学院在1995年（战后50年）公布了明治学院的战争责任/战后责任的告白。在明治学院自我检证战后50年的同时，青山学院大学也成立了“青山学院大学项目95”，专门检证青山学院在战争与和平中的角色。

这次讲演我以作为教育机关的大学与战争的关系为主题，来比较青山学院，明治学院，西南学院的战争责任/罪责告白

一、 青山学院大学项目95

1993年暨学生参战50周年之际，为了从多角度记录考察青山学院与战争的关系，以雨宫刚教授为中心成立了“青山学院大学项目95”的有志研究小组，从1995年到2001年共发行了4册合计2800页的刊物。其内容包含了学生参战，战争体验的记录，涉及青山学院的战争责任的证言，以及对未来和平的提案等青山学院与战争相关联的资料。参加这个项目的学生约150名，协助该项目开展的校友及支援者达到200名以上。因此可以说该有志研究小组持有很大的影响。

从项目95中可以看到研究小组的基调就是，对战争牺牲者和受害者的苦恼的共鸣与对和平的志向，以及作为战争加害者的战争责任的意识。这一点在1993年学生参战50周年时全国私立大学272名校长发表的共同声明中反映出来。在简洁的共同声明中，提到了以痛惜之念追思在前线阵亡的学生，并阐述了对阵亡学生遗族的悲痛，战后存留下来友人们的苦恼，当时大学在籍的有志青年的残酷命运等感到心痛之后，叙述了面向21世纪大学的使命。但是这个声明中没有涉及广义的战争责任，比如对于把青年学生送往前线的责任，以及对战争的庇护责任等。

二战时期的日本士兵

对此在项目95中刊登了曾经参加过学生参战的学生，撰写的学生参战也必须承担战争责任的文章。在文中提到“许多出阵学徒，认为自己的命运被战争年代所捉弄了，对此不去思考。其结果是成了侵略战争的帮凶，无视自己成为战争加害者的事实。以此认为自己是战争的受害者”。此文的作者也极力呼吁，二战中幸免于难的学徒兵，觉醒起来。

其他的毕业生提到，“与青山学院有关联的人遍布广阔的亚洲太平洋区域，那个地方曾经流过别国士兵的血，牺牲了手无寸铁一般无辜市民的生命，这些罪都是不可忘记的事实。同时作为祈祷的话语，再一次对于15年战争的真相是侵略战争而认罪悔改，在神和其他民众的面前乞求饶恕，开拓未来新的和平之路”。

“项目95”不仅仅出版刊物，还为学生举办和平演讲会，为了了解学习战争与国际协力在菲律宾举办了体验学习，为在日本集中营死亡的日本军俘虏英国士兵举行追思礼拜。

项目95是个非常有意义的活动，但是很遗憾，它只局限于有志的研究小组，并不代表整个青山学院。因此这个项目的主要负责人雨宫刚教授再三要求青山学院当局应该正视战争责任与罪责告白。雨宫刚教授在文集第二，第三，第四册中控诉到，“回顾历史，坦率地承认在二战中我们所犯的过错，这个过错多么地令神痛心，诚恳期待母校能拿出勇气与谦卑在主的面前忏悔自己的罪。这个忏悔告白的对象首先是向神，向学院，向日本社会，其次是绝对不能忘记在日本发动的侵略战争中牺牲的广大亚洲人民。真正的和平与和解不就是从这里开始的吗？“

虽然雨宫教授有这样的美好愿望，但是青山学院至今还没有做出任何的战争责任，罪责告白。

二战时期的日本女子

二、 明治学院的战争责任，战后责任告白

明治学院在1995年，当时的中山弘正院长提出，战后50年之际，对于学校的战争责任必须告白。为了呼应中山院长的发言，明治学院成立了“明治学院21世纪论坛战后50周年事业”委员会。委员会委员有学院同窗会理事，法人评议员，大学教授，高中，初中教师等10名组成。该委员会在中山院长的主导下，再次思考明治学院在战前，战中做了哪些事，没有做哪些事。为了能把那段历史铭刻在心里，学院就举办年“战争与明治学院”的座谈会，开设思考战争的课，演讲会，以“战争与和平”为主题的礼拜，举办相同主题的资料展览会。同时出版“铭刻在心，战败50年，明治学院的自我检证”，“对未来的记忆，告白，战败/明治学院的自我检证”这两本小册子。

在这一系列的活动中，其中心活动就是1995年6月10日举行的战败50周年纪念礼拜。在礼拜中，中山院长公开发表了明治学院对战争责任，战后责任的告白，并做了以“窄路”为主题的讲道。

中山院长以祈祷的语言展开告白，“在日本战败50周年之际，我在主的面前告白明治学院在二战中袒护战争而犯的罪。同时也向朝鲜，中国等国的人民谢罪。也为战后没有公开自己的责任而谢罪。”从这祈祷的用词上可以明白，明治学院所做的告白与把阵亡者作为英灵来祭拜的英灵思想是完全不同。对于面对国家强权，学院采取当时的军国政府妥协并协助战争，其结果把无辜的年青学生送往了前线，侵略亚洲各国而犯的罪，在神的面前，在受害者的面前告白罪行，乞求谢罪的决心。

二战时期的日本兵工厂

在罪责告白中，中山院长列举从战前到战后学院的具体事例并公开实名。也就是把学院与基督教界的领袖人物亲自参拜伊势神宫，强行让韩国朝鲜的基督徒参拜平壤神社，迫害基督教徒，或是在学院中推行参拜靖国神社，宫城遥拜，敬奉天皇像等事件公开。战后学院的领袖仍然继续保留要职，对于自己在战争中的行为没有任何的反省。中山院长认为这就是明治学院整体的战争责任和战后责任所在。在公开学院罪责告白之后，表明了共创未来的和平的决心。

这个告白不仅在明治学院中，也被整个日本媒体所关注。比如在朝日新闻的天声人语中就评论到“当听到中山学院长要做告白决定后，让我们振奋起来”。东洋经济日报中报道说“小小的一个日本人的良心展现在亚洲各国面前”。同时这个告白文被翻译成韩语，中文及英语并在海外引起了强烈的反响。韩国的主要媒体都报道了此事，其中中央日报的社论中这样说到“我们期待这样有勇气的谢罪反省能渗透日本知识界。政治家无法解决的难题，亚洲的这一难题的解决方法期待日本的文人可以带头探讨。希望明治学院的反省成为起点”。

明治学院承认作为教育机关参与战争的责任，以及战后没有任何反省的战后责任，并对此谢罪。并在战败50周年之际，表白了学院要走和平之路的决心。我认为明治学院这个告白是日本大学高等教育机关袒护战争的罪责告白的最好范本。对其他大学至今还没有任何行动来做这样的告白而言，这份罪责告白无疑不是一个难能可贵的行动。

三、 “西南学院与战争”的检证

西南学院受到明治学院罪责告白的影响下，利用2013年正好是学生参战70年纪念，学院组织了一场追悼纪念仪式。这是西南学院与战争检证的一个成果。

我在担任西南学院院长时，2006年正好迎来了西南学院创立90周年纪念，那时学院在回顾学院的历史时发现，在二战中当时的院长及学院的领导们口称宣扬皇风奋勇杀敌把学生送上了前线，战后对此事学院一直是保持沉默。至今为止，学院也没有对此有任何的回应。我当时强烈感到我们必须诚实地面对历史，故此我通过学院月报呼吁学院应该去正视历史。

1945年9月2日上午，在日本东京湾美国密苏里号战舰上，麦克阿瑟登上甲板，参加日本受降仪式。

此外本校的毕业生原橄榄球部的队员（坂本让）在编辑橄榄球部史中发现，橄榄球部部员中竟然有许多二战中的阵亡者，在调阅本学院的学生及毕业生作为学生参战兵的资料后，确认到42名阵亡者的具体名字，阵亡日，阵亡地。2010年坂本氏来访时，提出让学院组织一次追悼仪式的请求。当时我十分慎重地接受了这个请求，并向学院常任理事会报告。

为了检讨是否组织追悼仪式之事，召开了3次咨询会员会，常任理事会也成立了“西南学院与战争”检讨委员会专门讨论以下3个问题。1）西南学院如何看待西南学院与战争这个主题2）关于西南学院的战争责任，应该用何种形式来回应3）对应坂本让的学院组织追悼仪式的请求。委员会经过5次慎重讨论，并通过学习明治学院大西晴树院长对明治学院事例的演讲之后，於2012年向院长提出了意见书。

在接受委员会提出的意见书之后，理事会当即决定首先具体实行第三件事。2013年6月1日组织召开了西南学院学生参战阵亡者追悼纪念仪式。毕业生，阵亡者遗族，教职员工共计200名参加了这个追悼纪念式，第二天的西日本新闻也对此事做了详细的报道。

在纪念式中，常任理事西南学院附属高中伊原干治校长这样祈祷说，“这些阵亡者，心怀大志，期待等到毕业后，要报效社会。这些20来岁的年轻人，选择自己美好人生的道路的权利被剥夺了，枪代替了笔，为何要参加这场战争呢？残酷时代的牺牲者，用一个词来表示自己的心情，那就是无念。但是另一面，我们不能忘记，我们的国家在这场战争中，给亚洲各国的带来的伤害，在战后60年来至今还没有消除。西南学院虽是以基督教为办学理念，持有开创和平使命的学校，但是袒护协助战争，把学生送上前线。战后没有任何的悔改”。

1945年9月2日，美国理查德·萨瑟兰将军在密苏里号上，检查日本签署的投降书文件。

祈祷之后，我做了致辞。那年虽然我已经卸任，因为后任院长是美国人，固辞做致辞，使我这前任院长不得不担当起大任。我在致辞中代表学院表达追悼之意，叙述对和平的幢憬。对于战争责任与罪责告白我做了以下的表白，“本学院有必要表明战争责任和战后责任。今年正逢学生参战70周年之际，圣经中耶稣说过饶恕70个7次（马太福音18；22），如果这句话适合本学院的话，那么我们乞求70个7次的饶恕。回顾本学院的历史，学院在战前，战中都做了一些遗憾的事，无法贯彻学院创办人的遗训，忠诚于基督。学院没有批判当时政府的战争政策，用学院的名义把学生送往前线，因此牺牲了许多无辜年青学生的生命。也因此给亚洲邻国带来无法用言语表达的伤害。本学院必须承担教育上，道义上的责任。我们必须向神祷告，神啊求袮赦免学院的罪。另外，学院也要承担战后责任。也就是之前提及到的在二战中当时的院长及学院的领导们口称宣扬皇风奋勇杀敌把学生送上了前线，战后对此事学院一直保持沉默。确实学生参战是当时政府的决定，学院不得不遵从也是事实。但是至少在战后，学院必须对学生参战的阵亡者，对亚洲邻国，对神表明认罪悔改之意。要不然，奋勇杀敌的口号还持续到现今。因此，我们今天牢记学院的战后责任，乞求神的赦免”。就像这样，我在致辞中明确表明了西南学院的战争责任。罪责告白。

1945年9月2日，美国密苏里号战舰，中国国民政府军令部部长徐永昌将军代表中国在日本投降书上签字。

上述纪念仪式是“西南学院与战争”检讨委员会的意见书中第三点的实行。意见书还列举了另外2点。也就是学院应该如何看待西南学院与战争这个问题，以何种形式表明出来。

关于学院如何看待西南学院与战争这个问题，意见书中承认作为教育机关的间接，道义上的责任。具体指出以下6点西南学院的罪责。

1） 没有批判太平洋战争是个侵略战争，使用学院的名号把学生送到前线。

2） 这件事给予学生，亚洲各国，澳大利亚，美国，英国，荷兰等国的人民带来无比大的伤害 。

3） 默认政府强制遣返宣教师

4） 毫无批判地接受国家仪礼，相比基督教的精神，更注重自己是日本人，天皇的臣民，优先民族主义思想

5） 没有明确认识到基督教人格教育与绝对天皇制军国主义的忠君爱国的人格教育的不同

6） 西南学院70年史中没有明确记录对战争的反省

关于战争责任的自我检证以何种形式表明，意见书中给予以下的提案

1）2016年学院创立100周年西南学院百年史中，必须把战争责任，悔改的历史观编入在其中。

2）百年校庆纪念仪式中，把二战中，二战后的战争责任书面化，印刷成册分发。

3）纪念仪式要扩大国际影响，邀请在二战中受到伤害的亚洲各国的来宾前来参加。

4）举办有关战争的资料照片展览会。

5）对国家意识形态的盲目妥协，这种日本接受基督教信仰的问题，需要举办学术研讨会来思考确认。

以上的提案在今年学院创立100周年中如何具体实施，值得我们翘首盼望。

以上是青山学院，明治学院，西南学院关于战争责任，罪责告白的事例。这三所大学共通点，都是以基督教为办学理念的学校。但是每所学校都参照了德国对于二战的反省。特别是里夏德·卡爾·馮·魏茨澤克总统在战后40年纪念国会演说。我想说，德国政府从1945年斯图加特罪责宣言以及德国教会的罪责告白中做了许多学习调查。

参加东京审判的国际法官，前排右二为复旦大学法学院教授梅汝璈先生。

最后我想介绍一位神学家潘霍华。他对于德国教会罪责告白起了很大的影响。潘霍华21岁取得学位，25岁成为柏林大学讲师，可谓是天才神学家。潘霍华早年投身抵抗纳粹运动，之后因参与暗杀希特勒失败，被逮捕，关入集中营，最后被处刑。他生前，在参与抵抗运动时，把纳粹德国所犯的罪，看为教会的罪，看为自己的罪并写下了告白文章，在这告白文章中，他写道，“教会眼睁睁地看着无数无罪人的肉体，精神上受苦，受压迫，被杀，而不敢为他们伸冤，不敢去寻求帮助他们的道路。教会必须对于那些最软弱的，耶稣基督的弟兄丧失生命之事要承担责任”。耶稣基督的弟兄们是指犹太人，潘霍华认为迫害屠杀犹太人是教会要承担的罪。1980年莱茵州教会发表了这样的告白，“我们德国的基督教会要承担屠杀的共同责任与罪责，并沉痛地告白自己的罪”。

潘霍华还说到，“真正地对于罪的认识，不是从堕落的经验中产生的，罪的认识只有在基督的恩典之下，背叛神的道的人被基督俘虏之后才会产生。罪的认识只有在基督恩典认识之中，罪的告白才会包含在拯救的告白中。基督教主义的大学在承认战争责任做罪责告白，对大学而言不是可耻的事，也不是可以自夸的事，而是对于办学理念的喜乐，感谢而出的行为。（文/寺园喜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