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来年打工生涯,切身体会到日本公司的伦理文化:等级森严、纪律严明、做事认真,在沉重的压力下,同事间关爱犹存。
这个公司做事的起因是和夫君吵架。吵架时,他骂我无用,仔细瞧瞧自己,也确实无用,人又老了,又没钱,连签证都是家属签证,哪天他把我休了,就连待在日本的资格都没有,只有卷铺盖滚回老家去的。
于是,我一咬牙,买了本招聘杂志回家猛翻,可这过了三十奔四十的年龄找工也确实是老了点,基本没人要。失望之余,忽见一则启事,工资不低,男女不问,年龄不限,条件是会读图。读图?大学里不是学过制图吗?行,就拿它试试,没准瞎猫还遇上死老鼠呢。
就这样,一个电话打过去,谦虚谨慎一番,面试时,差点说连开飞机都会,对方倒也信我,收了。
由此,开始了我在日本的公司生涯。
公司纪律严明
日本公司的某些方面就像军队,纪律等级森严,下级服从上级几近绝对。等级自座次到办公用具都有体现,比如部长单独一张大桌子,椅子颜色不同;课长坐在一列长桌的最上方,两旁依次是资格老的系长,资格嫩的系长,再下去是老油子社员,最末位的,是谈不上资格的新社员;课长、系长的椅子有扶手,而兵卒的椅子是没有把手的。若你掌握了这个规律,到公司里一看,马上就可以知道谁是官谁是兵。
公司每年都要搞一两次全体员工的防灾训练,训练时,拉警报、疏散、负伤演习,搞得像模象样。开头我还有点新鲜感,后来就不当回事,颇有“狼来了”的感觉。
不过有一样东西我很有感触,就是联络网。所谓联络网,是公司以部为单位记载的个人电话号码,按照图标一个接一个地把所有人连接起来。除了公司,学校也有这样的东西,如果有什么事情,利用这张联络网就能够把通知迅速传达下去。公司每做此类演习,都要计算从开头发出指示到最后上报花了多长时间,并记录在案。从这一点上,不能不佩服日本的社会组织严明。
公司实施安全教育,简直到了神经过敏的地步。每个月有一次安全会议,会议上通报全公司的安全事故,除了各个支社,还包括下属公司。事故也包罗万象,从工厂发生火灾的大事故到不小心割破皮肤的小事情,从在社内发生的工伤事故到上下班途中遭遇的交通事故,每一例都要找出原因。其实谁能保证一清二楚呀?每一次开完会,全体起立,左手叉腰,右手往前伸直,食指和中指并拢,一齐指着投影亮出的口号,同时大声朗读,最后是手一挥,千篇一律呼“哟西”。这叫指差呼称。
自行车的故事
刚到这个公司不久,就遇到了一件令我感动的事情,它让我觉得不好好工作的话就对不起大家。
公司离家很远,路上一个半小时,转三次车。那时,我的孩子还很小,要送托儿所。从家到托儿所再到车站正好是一个三角形,而公司离车站是骑自行车仅十分钟的路程。
每天清晨,家、托儿所、车站三点一线,我争分夺秒才能勉强不迟到。一到下班,我就像离弦的箭,以最快的速度换衣打卡,蹬起自行车飞也似地赶到车站,争取赶早一趟车,早一刻钟接回孩子。
可是有一天,自行车被人偷了!好不懊丧。没有了自行车,意味着我上班要提早,接孩子要晚点。本来就满负荷运转,现在还更要抓紧时间了。没法子,就咬紧牙关忍耐几天,等发了工资再买一辆新的吧。
那阵子,我天天跑步上下班。好在以前曾是学校中长跑选手,十来分钟的路程算不了什么,还可以锻炼身体。每次跑在路上,我总是这样想着安慰鼓励自己做阿Q。
一天中午,部里的同事们都聚在一起。我正觉着有点异样,伊势君诡笑着向我走来,伸手递给我一把崭新的钥匙,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时,副部长微笑着对我说:“知道你的自行车被偷了,大概是那些醉汉干的,看到你每天跑步的身影,我们觉得过意不去,大伙凑钱给你买了一辆可以换档变速的自行车,希望你笑纳。”
望着周围一张张亲切的笑脸,这突如其来的礼物令我感动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片刻,一个九十度大鞠躬后,我抬起头来大声说:“谢谢大家!我一定好好工作,不辜负你们的期望,也会永远记住你们的笑脸和火热的心。”
从此,我每天骑着这辆自行车往返于车站和公司之间,这辆满载友谊的自行车时时提醒我,世界充满了爱。
肖像风波
有一天,山根系长跑来对我说,公司的介绍(Pamphlet)准备更新,要找几个人参加拍摄,叫我帮忙。我一听就爽快地答应了,跟他去了拍摄现场,当了一回义务演员。
不久,新的公司介绍出来了,我也拿了一册作为留念,因为里面有我。本来,这事情也就过去了。
谁想到,半年以后,在每年召开一次的株主总会(股东大会)的小册子上,封面赫然登了我的其中一张照片。我们这栋大楼里的人知道了,便跟我打趣,怂恿我去告状,因为不经本人同意就擅自把别人的头像拿来作宣传是属于违反肖像法的行为。
不过想归想,我可没敢去抗议,更没打算照他们所说的那样趁机敲诈公司一笔。倒是老部长见义勇为,在和总务部长喝酒时,指责他“侵犯肖像权”。事后,还洋洋得意地说与我听。可老部长没有料到他的这番酒后胡言,给我惹了麻烦。
不久后的一天,管人事的头儿喊我去谈话。他先是夸我工作努力,干活出色,有口皆碑。我以为他要树我为公司标兵,转正加工资呢。我正窃喜之际,他忽然话锋一转,提到本期株主总会的小册子封面,婉转地暗示我,那肖像权是公司的,公司可以任意处置,我最好别有非分之想。
平白无故地惹了一身臊,别提有多窝囊了。我只好辩解,这事从头到尾跟我没关系,我也没想跟它扯关系,今后也希望别再与我有关系。
为此事我郁闷了好一阵子,怪谁呢?谁也怪不着。只能叹自己最近倒霉,运交华盖了。
性骚扰
进了公司,经过一段时间和公司里的人接触了解,我庆幸自己遇上了一个社风良好的工作环境。的确,女同事们大都活泼开朗,热诚待人。每天中午,大家聚集在女更衣室里说说笑笑,气氛融洽,彼此间少有是非,更无挑拨离间、欺负人的事情。男同事们也都极好相处,没有那种出言不逊、行为粗鲁、举止下流之徒。心里甚觉安慰,到底是大公司,人的素质也不一样。
一日下班,在电车上有人跟我打招呼,我一看这人不认识,不过有点面善,他自我介绍说是制作所里某一部门的。哦,原来不是我们大楼里的,但大家在同一食堂里吃饭,难怪面善。接着,我们就聊开了,谈得还挺开心的。很快,电车到了终点站,我跟他也互相道别了。
没想到,出了车站,他突然追了上来,跟我说想再和我谈谈。我面带难色,跟他解释说我没空,要赶着去接孩子呢。接着,他说出了一句令我难以置信的话:“我很喜欢你,我们到情人旅馆去,去做制造孩子的事情,这句日本话懂吧。”
我一听,当时“嗡”一下子血全部涌上脑子,这家伙是人吗?!可是气极了人反而呆住了,傻傻地站着也不晓得回敬他。下流话继续从他嘴里流出,我好一阵子才反应过来,说:“你真不是个东西!”就转身走了,因为车站人多,高声叫骂反而给自己丢脸。
走出百米回头一看,天啊,这家伙还跟在后头!我心里一慌,没了主意,本能驱使我拔腿狂奔了起来,冲进车站上了电车。回头看那家伙没追过来了,心里还惊魂未定,一面暗骂他畜生,一面恨自己无用,事到临头居然束手无策。
第二天上班,那家伙居然到办公室来找我,手里拿着一份东西,说是叫我翻译,我当然没有好脸色给他,他悻悻地走了。
我对面露诧异之色的上司说了原委,他一听,说:“这可不行,你还是反映到上面去吧。”
我就去跟管人事的头儿说了,他说:“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是很严重的事情,典型的性骚扰行为,是要开除的。这样吧,我去跟他谈一次,如果他日后再来缠你,你再告诉我,那就将严肃处理。”
以后那家伙倒是没再来骚扰过。
有一次,我们几个女同事在一起说话时,我把这事给大家说了。大木听了以后对我说:“S桑,别记恨他,这人本来是很和善的一个人。可是自从他老婆跟人家跑了以后,他就变了,变得越来越怪。只要女的稍微对他有点善意,他就会想入非非。我那时候挺了个六七个月的大肚子,他也叫我跟他去旅馆。这人神经有点不正常了。如果你告他,他真被开除了的话,家里还有孩子要养呢,多可怜啊。”
听了大木的话,我倒真的有点同情起那个变态的人来了。是啊,在日本生活压力很大,整个社会就像个高压锅。大家都挺不容易的,我也该像大木那样,别往心里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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