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汤祯兆（腾讯·大家专栏作者，香港影评人、作家）

面对日本情色事业日渐壮大及蓬勃的现象，不同持分者的角度及论述也开始应运而生。一般而言，不少人均对风俗娘（即性工作者）持“受害人”的角度，又或是以社会上的弱势社群方向视之，而她们的声音好像也一直需要透过代言人才可以被社会公众认知。事实上，在为数不多已翻译出中文本的日本性工作者实录探访书刊中（如台湾时报出版溜池五郎的《AV女优的工作现场》又或是台湾文经社出版中村淳彦的《AV女优实录》等），均显然需要透过第三者的消化整理，才可以把风俗娘（以上两书针对的仅属AV女优的声音）的角度加以剖白。那当然存在一定程度的理解“误差”，事实上由当事人亲身告白的迫切性也与日俱增，也可以说针对日本风俗业界乃至由此而发的“日本风俗社会学”，都可谓成熟至一个程度对风俗娘的自白论述有所期待，而水岛Kaorin的《从事风俗业令人生有所改变》正好填补了以上的空缺位置。

【风俗业论述的演化】

水岛Kaorin是山梨县出身，15岁时已开始参与援助交际的活动，16岁正式投入风俗行业成为当中的一员，后来在业界曾在不同类型的性风俗店铺中打滚，由“人妻按摩”、“M性感”及至“SM俱乐部”等，均曾有所涉猎及体验。13年更自立门户，在新宿歌舞伎町开设无店铺式的性风俗店“爱情工房☆性戏の味方☆”，更为夸张的是她已由一名业界的工作者，晋身成为风俗娘讲师，游走于不同的文字及影像媒体之间，而且著书立说，把风俗娘的声音以过来人的身分加以直接表达出来。

能够有“风俗娘讲师”的出现，由衷而言也非忽然间可以破土而出的神迹．事实上，水岛Kaorin也自言由投身入风俗业的第一天开始，一直有留意社会舆论对风俗业的眼光及看法。她直指天翻地覆的转变，应该可谓是由零零年代开始，也即是2000年初，当然的“风俗论”开始尝试打破风俗娘就是社会上不幸者的约定俗成陈腐之见，开风气之先的有已故作家菜摘光《恋爱肉食》及要纪友子、松沢吴一及上野千鹤子等人合著的《卖不卖由我自己决定──卖春肯定宣言》等著作，以上论述均正面确立了女性投身风俗业的自主权，令大家对风俗业的看法开始出现异变。而松沢吴一作为日本风俗研究专家，他的《风俗研讨会女子篇》更加可谓是风俗娘的入门宝典云云。

与此同时，零零年代初也是日本风俗业大盛之时，水岛Kaorin指出那时候的风俗业仍以有店铺式的模式营运为主，在歌舞伎町彻夜可见如“新宿素股制作所”之类的店铺霓虹灯光照街巷，而每天深夜由凌晨至早上七时也就是风俗业的黄金时段，普通一名风俗娘每天可赚取十万日元的报酬也绝非难事云云。

但随着日本于05年对风俗法作出修正后，面对所谓的“净化作战”，风俗业也可谓逐步进入了寒冰期。由因为风俗业景气大不如前，于是由风俗娘转型投身成为AV女优的也大有人在，俨然成为另一股AV女优新兴力量。

直至中村淳彦推出《日本的风俗娘》后，开始正面处理不景气下的风俗娘生活状况。不同角度的风俗娘面貌得以逐一透过文字媒体呈现，如大庭佳奈子的《风俗依存症──直至我找到真正的容身之处为止》、长谷川华的《妈妈的工作是应召女郎》及浅羽Chie的《拟似恋爱一名风俗娘的告白》等等，均如雨后春笋般于瞬息间填满市场上的空隙。

（水岛Kaorin的《从事风俗业令人生有所改变》）

【水岛Kaorin的角度】

好了，水岛Kaorin的冒起及论述，正是在以上的背景之下出现的成品，很明显她不是开山劈石的领航员角色，但却是积极把风俗娘身份与社会学者的角色，尝试“越界”混糅合成一身的第一人。

事实上，她在回顾自己的入门之路，早已充分意识到背后的社会角力。她14岁被人强奸后，15岁开始决定参与援助交际的活动。她自言当时深受三重精神困扰，因为她同时具有“Misogyny”（厌女症）、“Misandry”（厌男症）及“SexHate”（性厌恶）问题──因为被人强奸，所以厌男症及性厌恶的心理状况不难理解，与此同时因为身为女子，身旁的异性只想从自己身上取得性利益，也令自己对身为女性需常期被剥削及搾取的状况由衷痛恨，从而也育成出严重的厌女症倾向来。简言之，就是面对严重的性别身份认同危机。

然而她正好指出当自己在16岁开始正式“专业地”投入风俗业大军后，以上的性别身份认同障碍，才得以逐步消弭。她由衷承认最初要与陌生人性交，而且的确有很大的恐惧感，但积累经验后慢慢出现微妙的变化。付出金钱购买性服务的人，较她想象的温柔有礼得多。大部分都是从职场中抽身出来，希望可以在性交易上得以回气喘息的上班族，甚或是含着泪给予小费的客人──她后来回溯反省，留意到他们正是经历了九十年代后半期泡沫崩坏后的成年男性，大部分身心早已非常疲惫遍身鳞伤，在他们身上竟然令她明白到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慨。

是的，那正是逆向思考的契机。当初因成长的不幸经历，令水岛Kaorin以为自己是天下中的不幸人，因而生出“Misogyny”（厌女症）、“Misandry”（厌男症）及“SexHate”（性厌恶）的三重性别障碍。可是投身入行后，发现易地而处，男人本身的难言之痛，其实与女性的长期屈辱互为表里。在社会森严的不人道建构下，大家均处于插翅难飞的状况。在这种情况下，透过风俗业的联系交往，反而产生出一种性别补完的修复作用，令到大家可以释放定见，去与异性重新认识了解。此所以她认为至少对自己而言，风俗娘的经验绝对没有任何不幸的成分，反而产生社会学上又或是心理学上的自我治疗作用。

无论如何，即使你认同与否，水岛Kaorin提出的正是持分者的另一角度。百花齐放才是研究的立足点，大家或者也可以在批评之前，尝试从聆听异见的角度去想想她的自省剖白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