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六四年四月,我代表香港《明报》到日本东京,参加国际新闻协会(IPI)所举办的“亚洲报人座谈会”。这里发表的几封短信,记录了一些当时的零星见闻和感想。
——作者金庸
(艺伎屋)
“沙龙酒吧”
日本的有礼和好客,天下驰名。
在大阪时,大阪府知事佐藤和大阪市长中马为我们举行了个宴会。那是个日本自助餐式的宴会,主人刚致完欢迎辞,忽然间大门开处,进来了几十个花枝招展、身穿各色和服的姑娘。每个女人手中都拿着一柄折扇,半开半合,向客人深深鞠躬,便即斟酒布桌,殷勤招待。
我们心中暗暗纳罕,不知这些女人是什么来历,看样子不像是良家妇女,但每个人温文有礼,"阿里阿笃","独查"(请,请)之声不绝于口。后来一问,原来是高级酒吧中的吧女,也有一些是艺伎,是府知事和市长请她们出"堂差"来的。
宴会之后,负责招待的接待员分批陪同客人,到当地高级酒吧中去观光。我和新生晚报张亨利兄、快报邝荫泉兄等所到的那个酒吧,果然十分豪华。说它是酒吧,其实是一座陈设华丽的大屋。经过花园、走廊、前厅,来到了一所大厅之中。打扮得珠光宝气的女主人鞠躬相迎,分宾主坐下,这气派完全是电影中"沙龙"的模样。日本朋友用日语客套一番,女主人赞扬宾客,客人感谢主人,经过不少繁文缛节,主人才吩咐侍女,奉上美酒。
就这么喝几杯酒,客人兴辞而出。那位日本朋友签单,大约是两百五十元港币左右。价钱所以贵,据说完全在于有"文艺情调"。
艺伎和脱衣舞
我曾和邝荫泉兄去观光东京的艺伎屋。那是一个旅行社给组织安排的。同去的有一对加拿大中年夫妇,还有两位南非华侨。
年轻美丽的艺伎弹琴歌舞、劝酒献茶,就同电影中所见,倒也不觉稀奇。
表演完毕之后,艺伎们邀请客人同做游戏。游戏的种类极多,花样百出,其目标一言而蔽之,是叫客人回复到童年时代,大家天真活泼。比如说跳打垒球舞,教客人唱日本小曲,完全是幼稚园中的节目。我们做幼稚园的孩子,她们是女教师。又如分队比赛用筷子挟围棋子,这对加拿大夫妇当然比不上我们这些每天用筷子之辈,艺伎们就暗加协助,偷偷作弊,增加笑料。
今天日本的艺伎屋,重心似乎是在设法回复客人“失去了的童年”,而不是在“性”。但在日本,“性”当然还是很多的,“日剧”五阶的脱衣舞,游客无人不知,恐怕也是没一个不去参观一下。
日本人性喜模仿,他们的脱衣舞却大有别出心裁之处。本来,任何脱衣舞总是“以有到无”,不可能有什么特别花样,但日本的脱衣舞中却加上许多滑稽情节,结局奇幻,令人意想不到。例如有一个节目是“巴里斯的苹果”,那是希腊神话,三个希腊女神请巴里斯评判谁最美丽,要选美,就得脱衣,不料巴里斯大吃苹果,对女神们的裸体毫不注意。又如有人游览巴黎卢浮宫博物院,将蒙娜丽莎等名画中的女主角都幻想为裸体画。对每一幅画各有不同的古怪设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