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上引用的种种记述,作为类似于日本美术对西方美术的影响的幻影,当然是无法否认的。他们的记述可以说是人类学性质的。杜博甚至对法国人认为的“日本不就是理想国吗?那是四季常春、花朵美丽绽放、女人们不知抗拒的天堂”的日本女性观进行了严厉批判。提利游记中的某些章节可以说已经成为人类学的文献。“女性的皮肤几乎和欧洲人一样白。而且手臂、四肢的形状很好看。虽然因为鞋子的关系,走路的样子有些难看,但是总体来说是很优美的。特别是当她们坐下来说话的时候,她们的手臂的动作更是优美。浓密的头发绾起并在脑后盘成大髻,上面插着各种金银或是象牙的发簪,大有莱茵河流域平民少女的风情。头发一旦绾好,用蜡固定,几天都不会变形,就连睡觉时她们也会留意不弄乱头发。少女以及男人的牙齿都很白,但是已婚妇女的牙齿却黑得发亮。……女孩十四岁以前像天使,但到了二十几岁就开始走下坡路。……他们穿的木屐是用稻草编成的,绳子穿过趾间将其固定。走路的时候,为了不让鞋子脱落,需要压低脚后跟,当然身体的其他部位也必须作相应的调整。因此穿这种鞋子走路的姿势非常难看。赶路时,只能拖着两腿摇摇摆摆地小跑”。
斯温森也提到过“这种奇特的走路姿势”,“穿戴整齐的小个子姑娘们涨红了脸,想钻进洞里藏起来似的一晃一晃地往前走。穿着高高的木屐是为了不让泥巴弄脏了脚。因为每走一步双膝都会接触,所以很担心她们会摔倒。过大的发髻看上去很笨重,似乎都快把她们的身体拽倒在地,看得人很不落忍。而姑娘们却不在意,两颊绯红大声笑着继续走路,到达港口后她们露出了自己也觉得讶异的样子。初见日本少女如此行走的西方人的感受也并非千篇一律”。在伊莎贝拉·博儿的眼里,日本少女是这样的形象:“身材矮小的日本女人看起来似乎总是对自己有些不知所措。身体被和服紧紧包住,仿佛都迈不开步子,而穿着高高的木屐只能维持内八字的走路姿势,因为负荷着厚重的发髻和巨大的和服带子结,所以身子不由得向前倾斜。”
在欧美人眼里,日本女性的造型也并非都是美的。提利说,严格地说来日本女性不能算美,只是感觉好而已。卡廷迪克说,在日本停留期间,“让我觉得真正是美人的只有几个”。霍伯纳说:“严格来说她们一点也不美。颧骨有些过高,眼角过于细长,而且厚厚的嘴唇缺少纤细感”,“但这些不能算是缺点”,因为“她们欢快、淳朴、贤淑、天生优雅”,而且“她们让人感觉非常亲切”。1888年至1889年,在华族女子学校任教的美国人爱丽斯·培根说,“那些长期在日本生活的外国人,审美观不知不觉就改变了。看惯了身材矮小、稳重矜持的日本女人,就觉得自己国家的女性不够优雅,甚至粗野而带有攻击性。”
其实日本女人最让欧美人难以忍受的是染黑牙和涂抹大量的化妆白粉。提利说已婚女子的牙齿漆黑发亮,无疑说的就是染黑牙的事。自从出岛荷兰员的记述之后,这一有名的风俗几乎让所有欧洲人都深感厌恶。阿礼国就说过,染了黑牙的女人的嘴巴像是“开了口的墓穴”;斯温森说“每次看到她们开口说话,都会不由得后退”。据斯温森说,女人们也意识到了自己的丑态,于是有些年轻女子笑的时候尽量不让难看的牙齿露出来,“那歪着嘴巴笑的样子看起来有些奇妙”。
在有些有关日本的论述著作中,有人将剃除眉毛和染黑牙解释为为了提升女性魅力。对此奥利芬感到难以置信。他认为这是女人为了明示自己已嫁作人妇的身份,为此她们不惜以牺牲自己的个人魅力为代价。这一看法也得到了其他很多欧美观察者的认同。但是奥利芬还是感到困惑,如果让其他男人觉得很丑,那么同样在丈夫眼里也应该是不堪入目的。如此一来,她们的丈夫能够满足吗?奥利芬得出结论,正因为日本男人不满足,所以他们要纳妾。
阿礼国向来喜欢漫无天际地思考,曾经冗长且离题的报告书就让使馆的部下头疼不已。在这个问题上他也是不惜笔墨。他不仅对染黑牙感到无奈,对胭脂也是头疼不已。以这样的方式来丑化自己的女人们,多亏了她们口才了得,力壮如牛,才在男人和孩子面前保持住魅力。“在这个国家,女人为了保持贞洁需要如此来丑化自己,我们不禁要问,是因为这个国家的男人更加可怕,还是因为这个国家的女人更柔弱呢?”如果丈夫也有审美观的话,这就要付出很大的牺牲来忍受妻子的丑态。只是因为习惯的力量,也有可能丈夫也喜欢妻子如此装扮,但是如果假设成立的话,那么其他男人也应该会喜欢,如此一来也便谈不上保护贞洁的意义了。阿礼国的思辨还在继续,但多半恐怕属于无聊的调侃。担负着打开日本国门任务的外交官,却把全部的推理能力用在谈论异国女子独特的习俗上,今天看来颇有些让人忍俊不禁。奥利芬以及阿礼国们错就错在对于“贞洁”的理解过于现实,但也不能说完全偏离了中心。在进一步论述这一问题之前,我们有必要讲一讲另一“恶德”。
贝尔格说:“妙龄姑娘有时满脸涂得雪白,原本自然的面庞全然不见,看上去很丑,只有眼睛是醒目的。”阿礼国说,化了妆的女人们“就像是瑞典古老的‘显现日’前夜的魔女”,“日本女性涂染胭脂,扑抹香粉,热衷于涂到不忍再看的程度——是一种丑化自己的化妆方法。”与染黑牙一样,关于日本女性涂厚白粉的记述也有很多,这里再举一个例子。维尔纳说:“中国女性只是抹鲜红的口红。日本女性却不一样,整张脸,脖子甚至肩膀都涂上白粉,脸颊和嘴唇抹得鲜红。远远看去效果不错,但近看让人触目惊心”。
少女涂抹化妆白粉与已婚妇女剃眉、染黑牙实则包含着同一个问题。斯温森就洞察出了这一点。在他看来,少女们享受着充分的自由,“她们用说笑、喝茶、吸烟、化妆,还有就是参加各种祭礼来打发时间”,但是“一旦结婚,无拘无束的生活也便宣告结束”,“已婚女人就要尽到妻子、母亲的责任”。换句话说,剃眉以及染黑牙“就是对自己已经完全抛弃了之前的虚荣心和享乐的心性的一种证明”。也就是说这种现象是一种文明中年龄阶梯机制的表现,在本质上就如同马赛族的年龄阶梯制。充分地享受自由,甚至连离经叛道的出轨行为也被容许的马赛族年轻男子,以某一天为界,就要变身成为用善辩的口才和准确的判断力来维持部族秩序的长老。实际上,染黑牙齿并不能保护女人的贞操,它只不过是那些已嫁为人妇的妇女们在年龄阶梯制的一种象征。当然,也许其中也包含着保护妇女贞操的意义。但贞操是不能靠制度来保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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