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经济高速增长期,为何日本政府不惜丢失“公正”,也要维护“平均”?
自上世纪60年代以后,世界就在学习日本发展模式。中国也积极借鉴日本经验,取得经济快速成长。但在学习日本经验时,人们忽略了其维护社会稳定的好做法。甚至,日本也在改革中将那些好东西扫进历史垃圾箱,而面临“社会差距”新难题。日本的正反两方面经验教训,或可成为我们保持经济社会协调发展的一面镜子。
“杀富济贫”为减压
从经济发展史看,大凡经济快速增长,总会产生社会扭曲,形成执政压力,一旦失控,难免“车毁人亡”。
日本较早地注意到了这个问题,在经济高速增长期,日本政府不惜丢失“公正”,也要维护“平均”。其最典型的做法,就是对高生产率企业、高收入群体及快速发展的核心城市,提高税率,然后将税收再分配给偏远地区,补贴给低生产率的农业、落后的服务产业等。这也曾被称为“向后看的杀富济贫”。
从结果看,当时的日本正是用这套政策,完成了“社会再分配体制”建设。而中央对地方的“税收转移”、所得税的源泉征收、累进递增,实现了举国一致的“中流社会”,极大地减轻了社会扭曲带来的执政压力。
从收入差距上看,在经济高速增长期,日本国民的可支配收入,几乎没有太大区别。总体看,国家公务员与企业职员的工资,大企业与中小企业员工的工资相差无几;从城乡差别看,农民的可支配收入,并不比城里人少;从地区差别看,东京、大阪、名古屋等大城市的生活水平,与偏远的九州、四国、北海道等几乎没有差别。
企业稳定则社会稳定
日本的“中流社会”,不仅表现为收入差距的最小化,还表现为国民社会地位的均等化,道德、行为准则的一致化,以及经济、社会、政治的协调和系统化。
在企业经营上,战后日本企业通过实行内部晋升、终身雇佣以及年功序列等制度,形成了“不用物质刺激的激励机制”。在日本,“终身雇佣”并不是企业的承诺,而是一种“默契”。正是这种默契,给员工发出了明确信号:只要勤奋、奉献,就可长期被聘用。“论资排辈”(年功序列)更以员工表现为前提。同时,在职务晋升上,这种“年功”又是绝对的参考指标。爱岗、勤奋、工作成绩和对企业的奉献精神、归属感,取代了“金钱激励”。
员工对企业的归属与奉献,是以“企业的存在”为前提的。企业破产与被收购,显然无法保证员工的自觉奉献。企业的存续与国家经济的可持续发展、社会稳定息息相关。自上世纪60年代,为应对“资本市场开放”,避免企业并购,日本政府推动企业确立了“相互持股制度”,即银行、企业、商社相互持股,共保利益。同时,企业的单股定价高不可攀,个人无法炒股,衍生了国民高储蓄率。而大藏省对银行的保护制度又给国民储蓄吃了定心丸。高就业、低失业与高储蓄,形成了“中流社会”的基本骨架。
特别强调“社会公平”
稳定农村、尊重农民,维护社会基础,是日本“中流社会”的另一条经验。尽管日本的农业产值仅占国内生产总值的1%,但日本政府对农民利益和地位的保护毫不含糊,坚决抵制牺牲农业,换取经济高速增长。战后,日本经过农地改革,实现了耕者有其田;针对经济高速增长,又实行了严厉的土地征用管制,从未搞过“农民大迁徙”,相反,鼓励农民根植于土地,将农业植被看作国土保全、维护环境的手段。
农村的自然景观、山涧的原始状态,与农民自由而有序的活动,形成了农村稳定、繁荣的新气象。日本政府还通过高关税,如大米进口关税高达700%多,有效保护农业。与此同时,大力发展从中央到地方的金融公司,给农民提供账户,使农民有金融保证。“农民”成为“受尊敬的职业”。
甚至轨道公共交通系统,都扮演了“社会公平”角色。战后,日本没有借鉴美国城市发展模式,而是积极发展铁路系统。国民一致,没有特权;局长通勤坐电车,一点都不新鲜。由此形成了“自然的公平,天然的和谐”和浓郁的“集体意识”。
小泉改革的败笔
作为一种社会治理方式,“中流社会”是日本维护经济速度与社会稳定的有效手段。但自80年代中期,随着世界的变化,美欧不容日本经济世界第一,使日本面对全球大竞争压力。过去那种“杀富济贫”、“向后看齐”的制度,无法保证日本的全球竞争力。
因此小泉上台后,依据美国模式,推行企业制度、金融制度以及行政、财政全面改革。但引起了中小企业破产风潮,也导致“终身雇佣、年功序列”的治理方式变调,正式员工急剧削减、派遣工、小时工比例上升,既不学习,也不工作的“自由人”随处可见;“大学毕业便待业”已司空见惯。
而2004年,日本又修订了养老金制度,规定到2017年,企业养老金保险费率由现行的13.5%,逐年调到18.3%,个人、企业负担增加,而退休时的养老金给付额度下调,给付起始年限也从60岁上调到65岁。人们对未来充满不安。特别是央行的超低利率政策,让百姓存款利息打折扣,财富缩水,社会差距拉大。
这给后继者安倍留下了一个不小的难题。如今,在行政、财政及社保制度全面改革下,安倍处于两难境地:若不提高消费税率,财政窟窿难补;而提高消费税率,又担心打击消费,拖累经济,动摇政权。
安倍目前的困境,一定程度上反映了社会公平和经济发展的矛盾,以及如何较好地处理两者之间关系的不易。但从日本的历史经验来看,至少在经济发展的特定阶段、特定时期,对于社会公平的强调,也不必然会造成经济的停滞。这或许是现在日本以及其他国家反过头来需要思考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