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多芬的《英雄》可以永远觅到知音,商业史上经典的结盟可以在每个时代读出新意
索尼创始人井深大与盛田昭夫在长达51年的时间里,共同经营着索尼,走过困境,步入辉煌,进入垂暮,甚至到中风失去说话能力,两个人始终相互沉醉于彼此的高度默契之中。他们的关系构成世界商业史上的奇观,像一束强烈的阳光,直接使一些阴暗的东西暴露无遗。
意气相投、性格迥异的两个男人走到了一起
历史上伟大的企业家被赋予了敏锐的洞察力,他们能够捕捉到普通人无法觉察的事物,井深大就有这种天分。1946年1月,他的目光穿过噩梦般的废墟,把自己的梦想记在一个长达10页被称为“创业计划书”的文件上。计划书讲,“组建公司的目的是创造理想的工作场所,自由、充满活力与快乐,在这里,富于献身精神的工程师们将能使自己的技能得到最大限度的实现。”这句话,已成为索尼文化的精髓。在当时日本从未有过的惨淡的形势下,井深大的理想主义是不同寻常的。
偶然在《朝日新闻》的蓝铅笔专栏得知井深大已在东京从商,盛田昭夫欣喜若狂。他借去东京服役的机会,迅速与井深大取得了联系。两个人经过3个月的默契,决定成为合伙者。井深大说服身为日本教育大臣的岳父,与他们两个一起连夜乘火车由东京赶到神主谷,以争取获得盛田昭夫父亲久作工门的同意和资助。
1946年5月7日,井深大的公司正式成立了,起初的19万日元(合6万美元)出自盛田昭夫的父亲。后来公司数度财政困难,久作工门数度解囊,每次都获得股票,不久,久作工门就成了大股东,盛田昭夫家族曾一度拥有17%的索尼股份。公司被命名为东京通讯株式会社,简称TOTSUKU。井深大的岳父前田为董事长,井深大是第二号人物,任常务董事,盛田昭夫任总经理。井深大强烈的不安分的想象力与盛田昭夫实际的洞察力从此有机地结合在一起,他们好像注定要做出一番不同凡响的事业。
井深大凭直觉感触到了方向,盛田昭夫凭激情、灵动和毅力找到了实现梦想的方式。两个男人有一种志同道合的默契。井深大有着成人少有的天真与纯粹。他极为专一,不会妥协,拒绝接收焦点以外的任何东西。井深大在技术上固执己见,性情古怪,在公司经营管理上则越来越多地依赖盛田昭夫。就是后来干不动技术了,他能去专心写诸如《幼儿园太晚》等畅销书,也不干涉盛田昭夫的经营。在公司的重大问题上,井深大坚定地站在盛田昭夫一边。而盛田昭夫则更多地以井深大为支柱和精神上的依归。盛田昭夫有任何想法,首先想到的是与井深大交流,在井深大那里获得验证,是他面对外部世界的力量来源。
这是何等的智慧!井深大因为完全交托于盛田昭夫,而获得了专注于技术焦点的时空;盛田昭夫则因为以井深大为精神上的依归,而获得全力开拓外部疆野的力量源泉。一种凭借私人关系所演绎出来的帝国,是那么真实。两个人的品质和追求同时获得了最大程度的认同和实现。
冲突是不可避免的,但他们中间有比彼此尊重更深刻的东西
当然,性格迥异的两个人,不可能在什么事情上都保持一致。井深大与盛田昭夫关系的不和谐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公开暴露出来,是在“单枪三束彩色显像管”的研制过程中。
索尼的彩色显像管是它最有价值的资产之一,至1998年底,索尼向全世界销售了1.8亿支单枪三束彩管。然而,单枪三束彩管的诞生在索尼却有着痛苦的经历。其中索尼1961年就开始了这一产品的开发,直到1968年第一支12英寸单枪三束显像管才生产出来。在长达7年多的研究开发中,索尼承受了巨大的亏损。
盛田昭夫非常迫切要求减少亏损。盛田昭夫领导的财务人员深入到技术队伍中,四处寻找不经济和荒唐。而井深大却不关心焦点以外的问题,坚持技术研究的需要而丝毫不让步。井深大与盛田昭夫之间的紧张状态显而易见地扩散着。如果充耳不闻巨额亏损的人不是井深大,哪怕是自己的父亲或兄弟,盛田昭夫都会毫不犹豫地叫停。而面对井深大,一种莫名的信托和尊重左右了盛田昭夫,他不得不动用广泛的社会关系筹措到索尼第一笔开发贷款200万美元。
井深大在情感上对盛田昭夫也颇为倚重,对技术上每一个小的进展都拉盛田昭夫一起来分享。为了早日进入市场,井深大对他的技术队伍采取了专横却很有效的手段:提前在记者会上公布,显像管将于1968年10月1日投放市场。对怀疑犹豫者,果断剔出突击队。当首批显像管从装配线上下来时,井深大对研究组深深地鞠了一躬。暮年的井深大回忆,他在索尼最值得骄傲的事情,就是单枪三束彩色显像管的诞生。井深大不只是为自己团队的创造物而骄傲,同样也为在危机中他与盛田昭夫相互信赖、相互激励的精诚合作而陶醉。
如果井深大与盛田昭夫之间存在着严重的分歧,他们会私下里解决,至于公司的大政方针,他们总是保持着同一种声音,从没有一个人,包括索尼之外的外人听到过他们批评对方。任何看到他们一起的人,都不会不注意到他们之间的默契,这种默契以一种神奇的方式将他们连接在一起。以至于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即使他们的妻子都无法插入。
1992年井深大与盛田昭夫先后中风,两个人不能有太多的交流,但依然用简单的话语和手势,相互鼓励。当晚年盛田昭夫定居在夏威夷时,井深大就在电话上喊:“盛田昭夫!盛田昭夫!坚持住!”盛田昭夫夫人每次回日本第一个落脚点不是自己的家,而是井深大的身旁。1997年12月,井深大去世,终年89岁。中风的盛田昭夫悲痛无以言表,喘着气“啊”了一声,眼泪夺眶而出。他低着头,喘息着,啜泣着。盛田昭夫夫人代表盛田昭夫在追悼会上宣读了对井深大的悼词:“井深大君,请接受我对你衷心的谢意,感谢你给了我如此愉快的一生!我从心底里感激你!”
人性的爱使结盟常青
一种超越利益的价值追求和深沉的爱,使井深大与盛田昭夫的结盟超越了时空。盛田昭夫有着极其强烈的追求个人成功和被承认的欲望,但在他与井深大的关系中,显然他达到了无我的境地。盛田昭夫是一个旧式大家庭长子,被尊为王子。从孩提时起,他的一举一动就得像个家长,似乎他能应对一切,当然他并不能。他的人生充满矛盾,需要精神上可以依仗的人,需要的是令他信服的兄长。井深大是一个伟大的、具有直觉的梦想家,盛田昭夫因此而热爱他,爱他梦想的方式。一种真正的爱,把两个男人连接到了一起。
在商业关系中,中国人忌谈爱。真诚合作关系的维系,不能不上升到友谊,不能没有爱。友谊是彼此之满足需要而不是填满空虚,是彼此的饮食和呼吸。在一些微末事物的甘露中,彼此能寻找到清明的精神和无尽的想象力。爱没有别的愿望,只要成全自己,成全对方。井深大与盛田昭夫在彼此的关系中成全了自己,共同铸造了商业史上人性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