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沉没》,小松佐京著,高晓钢等译,四川科学技术出版社2005年11月版。
《神的孩子全跳舞》,村上春树著,林少华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09年8月版。
编者按 3月11日,日本9.0级特大地震,随后海啸、核泄漏危机、大面积火灾……日本的复合式灾难,让世界同陷于危机之中。中国人抢盐、欧美人抢碘,可是最该慌乱、最该悲哀的日本人,却在安静地排队购买必需品,冷静地拒绝外媒的采访,悄悄无声息地在屋内饮泣。大灾大难面前,日本人为何能如此镇静?或许,日本的灾难文学能为我们带来答案。
“那巨大致命的灾害,似乎已经静静地,从脚底下将他的生活样貌改变了。”“他想把胸中的感念告诉对方:我们的心不是石头。石头也迟早会粉身碎骨,面目全非。但心不会崩毁。对于那种无形的东西——无论善还是恶——我们完全可以互相传达。”提到日本灾难文学,首先涌入脑海的是村上春树的地震题材小说《神的孩子全跳舞》,回响在耳边的,是当时读小说时反复大声朗读的那些沉淀在无数读者心底的话。
《日本沉没》体现忧患意识
在日本灾难文学中,最具影响力的当属小松佐京于1970年代撰写的畅销小说《日本沉没》。该书上下册共售出385万本,作者因此获利1.2亿日元。该书被两次改编成电影,1973年获得约40亿日元的票房收入,2006年新版电影票房收入也超过了70亿日元。
小松佐京1931年生于大阪,本名小松实,是日本著名的科幻小说家,同时也是随笔家、采访记者兼剧作家,他同星新一、筒井康隆一起被誉为日本科幻界的“三大名家”。
《日本沉没》讲述地壳变动,日本列岛逐渐沉入大海,日本人流离失所的故事。小说中,日本海沟出现大量泥团,关东大地震造成200多万人死亡。地质学家田所博士预言了更为可怕的灾难:两年之内,日本列岛将沉入地下。最后的时刻终于来到了,巨大的海啸冲入陆地,日本列岛沉没了。小说在“未来在哪里?新的生活该如何继续?”的自问中戛然而止。
虽是科幻小说,但作者并非胡思乱想,而是花费了9年时间进行调研和探索的成果,极具专业性,这为小说增添了真实感和恐怖性。小说深受日本国人喜爱,深刻体现了日本人的忧患意识。
在日本,这种忧患意识的渲染、灌输由来已久,日本政府和社会各界经常向国民提出日本存在的危机,诸如列岛沉没论、资源匮乏论、生存危机论等,以激励国民奋发图强、不甘落后。日本在“崛起”、经济发展“又好又快”时,往往少见热火朝天的宣传阵仗和大张旗鼓的自我颂扬,反而是愈加冷静、谨慎的自省与忧患。与《日本沉没》同时代的,还有小说《平成三十年》、《日本封印》等渲染日本危机的作品,反映出日本国民的忧患意识早已十分普遍。
村上春树冷静描写灾后生态
《神的孩子全跳舞》是村上春树为发生于1995年的7.2级阪神大地震写的小说,在日本当代文学史上同一题材作品中卓尔不群。小说通过灾后日本人日常生活的纹理展示,关注了地震所引发的种种现存人类精神危机。
村上虽然生于京都,但出生不久就迁到神户附近的西宫市,就读的高中就在神户市区,可以说在神户长大的。地震发生时,他从美国东部的塔夫兹大学打电话给住在神户的父母,得知父母平安无事,但房子被毁,遂安排父母住进京都附近的一座公寓楼。3月间利用学校春假回国两个星期,并未回神户看看。4年后他创作“地震之后”系列短篇时——2000年加入新写的《蜂蜜饼》,以《神的孩子全跳舞》为书名结集出版——态度异常冷静,很难看出作品与地震有直接关系,甚至地震这两个字都很少出现。时间固然设定为地震实际发生的1995年2月,但故事舞台都不在神户,如实描写地震的场景几乎无从觅得。
尽管村上表现出近乎局外人的冷静,但细读之下,还是可以看出隐约流经其中的主题:只有爱才能使遭受重创的心获得再生,才能使人走出地震心理阴影——《泰国之旅》中,持续恨一个男人30年之久、恨他在地震中“痛苦不堪地死去”的女主人公,因泰国导游兼出租车司机的好心关照而吐露了不曾向任何人公开的秘密;《蜂蜜饼》中,主人公为保护被电视上的地震场面吓得发抖的小女孩决心同一个离婚的女性即小女孩的母亲结婚;《青蛙君救东京》中,一个从不为人看重的普通银行职员为拯救东京15万人而不惜拼死一搏……
地震小说给政府民众敲警钟
在日本地震小说中,最具代表性的是高岛哲夫的《M8》和石黑耀的《震灾列岛》。《M8》将最新的地震研究成果和数据融入虚拟的情节,唤起人们对于灾难的高度重视,许多读者将它视为不可多得的地震知识小说。高岛哲夫后来又写过一部名为《海啸》的小说,预言日本将遭受史上最大规模海啸的袭击。石黑耀被称作“描写日本未来灾害第一人”,2002年,他凭借描写火山喷发恐怖景象的处女作《死都日本》,摘得日本第26届梅菲斯特奖,从而确立了自己以缜密的科学知识揭示未来灾难的风格。石黑耀说,创作《震灾列岛》的目的是给政府和民众敲响未来灾难的警钟。
日本人普遍有一种悲剧情结
日本的地理位置和自然环境使它被称为“水深火热之中的国家”。地震、台风、海啸、火山爆发频频发生,又在二战中被投下了两颗原子弹,在随后的日子里,尽管日本民族很快地在一片废墟上崛起,跻身发达国家行列,但在日本人的思想深处,“灾难意识”始终挥之不去,这种深入肌理的情愫,也在日本文学中得到反映,因此形成和发展出了“灾难文学”这一特殊的文学种类。“灾难意识”造就“灾难文学”,“灾难文学”将隐藏在日本人内心深处的“灾难意识”发挥到了极致,它的经久不衰在相当程度上反映和验证了日本人内心的不安。
在大多数日本人心目中,总认为灾难随时可能发生,只有做好了充分准备,心里才能踏实安稳。日本人天生对未知世界有着深深的敬畏以及深重的悲观主义色彩,但同时又培育出他们不怨天尤人、平静面对灾难的现实主义态度,以及守秩序、重集体的民族品格。
日本人普遍有一种悲剧情结,甚至以悲为美。与中国人看戏喜欢看喜剧看大团圆结局不同,日本人无论是看书还是看戏,大都喜欢看悲剧,例如百十年来热映不衰的演绎日本古代“47浪人”为主复仇的悲情剧《忠臣藏》以及风靡一时的小说及根据小说改编的悲情剧《失乐园》。日本小说、戏剧、电影都蕴含着人生短暂,世事难料,美好的东西必将付之流水的悲情意识。就小说而言,从《源氏物语》到川端康成,即使是村上春树这样的“另类”,莫不是打造、把玩悲伤。正因如此,日本文化中对转瞬即逝的美好有深切的感情,中国人崇尚月圆、完美、和谐,日本人则崇尚枯山水、不平衡、不对称。
以悲为美,理解了这一点,也就在很大程度上理解了日本人的文学观、自然观、价值观、生死观,理解了许多从常识看来匪夷所思的现象。
或许,这就是日本人在大灾大难面前镇静、抑制、有序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