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张子宇 发自日本仙台石卷
4月2日晚上,一个关于日本发生8.6级大地震的谣言出现在中国的微博上,因为上海确有震感,一度引发恐慌。后来证实,这仅仅是一场恶作剧,日本当天仅发生了2.6级地震。上海有震感是因为上海本地发生了1.5级的轻微地震。
在这之前的几天,日本有学者提出了一个“南海大地震”的构想,并指出地震或引发30多米高的海啸,这可能对缺乏准备的四国地区造成严重的破坏。这一说法在中国网络上同样引起了巨大反响,有人担忧海啸可能会冲击江浙沿海。
尽管3·11大地震过去一年多,地震依然是日本及其邻国社会频频提及的词汇。对于政府和科学研究者来说,新能源,核辐射、未来地震预防等是其主要工作;对于地震受灾地的宫城、福岛等地来说,伤痛、羁绊、希望,迷茫等,则是必须面对的真实人生。
机舱里的惊叹
大地震一周年后,日本东北地区最大的都市仙台。高楼大厦灯火通明,街上人流涌动,火车站中巨大的复兴标语和最新的棒球比赛广告引人驻足。
“就仙台来说,生活和基础设施恢复的速度还是很快的,比想象中快得多。”小林由纪小姐对记者说。一年前,她还在高楼住宅的家中眺望熊熊燃烧的仙台港。一年以后,她坐在一家咖啡馆里,神态轻松,和周围的人一样,主要致力于自己的工作和兴趣。
正如日本作家福岛香织所说那样:“随着时间的过去,很多人,或许带着麻木感,恢复到往常的生活中去。”
复兴工作的推进,在仙台和周围一些地方带来了“重建景气”,大量救援资金涌入东北地区,也带来了工作和商机。记者、志愿者、技术专家、办事员、工人,接踵而至。一度,往来仙台的航线相当繁荣,酒店和出租住宅的价格也居高不下。
不过,还是有一些瞬间可以唤醒人们心中的灾难印记。飞机在仙台机场降落时,靠窗乘客不约而同地发出轻微的惊叹,这种叹息很快遍布整个机舱。3·11地震时,海啸席卷了仙台机场的周边,候机楼一半的高度被水淹没。透过舷窗,乘客可以看到机场周围大片被海水冲刷,依旧荒芜的土地。
在连接机场和市中心仙台火车站的快速轻轨上,再次出现类似场景。列车经过原为住宅区而现已成为荒地的海啸冲击区时,车厢里的乘客纷纷向外张望并掏出相机和手机拍摄。日本人一向以内敛和压抑自己的情感而著称,但面对这些场面,几乎无人能够自已。
石卷处处是泪
离开仙台来到宫城县东部海滨的石卷市,则进入了另一个世界。石卷不但是宫城县的第二大都市,也是在3·11大地震中全日本受灾最严重的一个市。该市死亡3132人,失踪1012人,被海啸冲击面积73平方公里,占全市住宅区、市街面积的46%,损毁建筑3万余栋。
登上附近的日和山,可以看到大地震中受破坏最严重的土地,眼前的景象很像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的黑白照片。根据研究数据,当时冲击石卷的海啸高达7米。无数房屋和小汽车熊熊燃烧的画面和照片,曾登上多个国外新闻网站及报纸的头版。
山下不远的地方,可以看到一座黑色的“巨山”—一座硕大的垃圾瓦砾堆。这样的残垣山,在石卷市有20座,面积差不多有15个“东京巨蛋”(东京棒球场)这么大。据当地人介绍,以现有的水平,全部处理完可能需要百年。
在这片已经荒芜的土地之上,有两座建筑特别著名,一座是粉红色墙壁的石卷市立医院,这座医院抗住了地震,也没有在海啸面前倒塌,但由于海水漫过一层楼之高,使得这所医院几乎完全丧失功能。
在另一端,则是焦黑的门协小学。这所学校依然完整地矗立在荒地里,只是校舍内部设施已被海啸完全破坏。地震当天,由于学校外面停满了准备逃难和来抢救孩子的家长的汽车,后来引发了熊熊大火,导致校舍的外墙有明显的火烧痕迹。不过万幸的是,门协小学的学生在老师组织下,全部安全撤退到学校背后的日和山上,反倒是有一些来救孩子的家长不幸遇难。
与之相比,石卷市大川小学的孩子们则没那么幸运。海啸冲毁了那座学校,总共有73名小学生遇难。那些从废墟中挖出的小学生书包,构成了3·11记忆中最撕裂人心的一幕。
这片荒地之上,不乏人烟。由于横穿过门协町和南滨町的机动车道已整修完毕,不时可以看到人开车、乘坐出租车甚至骑自行车或步行来到此,他们大多是之前的居民。废墟之上,可以看到许多拜祭亡者的花束。当地居民山内先生站在原来房子所在的地方,那里几乎看不到任何建筑的痕迹,只是一片白地。山内先生很幸运,他和妻子在灾难中成功获救。他兄弟家里则有人遇难。
现在山内先生不时回到这里,他要和其他居民一起商量这片土地的未来。“这里在将来可能会改建成一个公园,我还是希望搬回自己的原来居住的地方。但是我的儿子反对,他不想再回来了。”山内先生告诉记者。
也是在这里,诞生了一个3·11地震中的一个著名的奇迹,超过80岁的阿部寿美老太太和她16岁的孙子在倒塌的房屋里坚持了9天之久,最终获救。
除了阿部寿美老太太外,超过250年历史的称法寺也是一个奇迹。这座历史古迹也成为荒原上不多的建筑之一。目前看管这里的阿部老先生对古人的建筑技艺深感自豪。“地震再加上淹到一层楼的海啸都没有冲毁这座寺庙。”他对记者感叹。
寺庙的副主持在地震中遇难,主持则幸免于难。现在寺庙的修复在进行中,估计要两年时间。
经济自救
每一个石卷人,在地震中都有说不完的故事。原来是西装店老板的富山先生,最早发现海啸,他冒着危险通知他人,挽救了不少生命。现在他在门协町的废墟上和当地一些居民卖本地特产如大米、豆酱、酱油、海带和石卷特有的炒面。一些来自外地的志愿者施以援手,尽管生意不能说特别好,但这些是当地人的希望所在。
4月1日在石卷车站的前面,有一个推销本地特产的早市。石卷产业部商工观光课课长木村茂德一直在现场忙活,他穿着一件运动外套,拎着一个装有当地特产的塑料袋,看上去和中国普通商业街上一位小店店主没有任何区别。木村希望能够通过这些活动,多少给工商业一点振兴。
“这位没有家了,那位的家也在去年毁了,我们都是没家的人。”木村茂德和记者开着玩笑。他周围的几个人,有石卷当地观光协会的会长,也有政府官员,他们看上去都和普通农民、渔民没有任何区别,唯一不同的是都特别热情主动地和本地乡亲们打招呼,鞠躬。
木村茂德承认,石卷工商业的复兴,有很大的困难。“最大的问题在于,这里本身老人就多,现在又这么大灾难,不少人离开了石卷,这就为工商业的恢复带了更多的困难。”木村茂德谈道,“不过到了9月,会有很多的设施和企业重新开张的。”
3·11东日本地震重建的最大困难,除了核辐射问题外,主要被认为是当地本身的经济就已经在衰退中,所以灾难只会让这些已经严重老龄化的东北地区雪上加霜。石卷市内主要的商店街上,即使白天,也看不到太多行人,喇叭里播放的音乐,在静悄悄街道上,显的有些刺耳而不协调。
这里也不能说是一个“鬼城”,车辆不时可以见到,行人也有,只是确实比较少。记者在主商业街观察到,只有14家店是开着的,而关门的店铺则高达22家。当地政府为了工商业的维持,采取了很多办法。包括设置了一条临时住宅商业街。即整条商业街都是由临时住宅组成的,那些在灾难中失去店铺的商家可以继续在这里营业,从美容院到小饭馆,各行各业都有。
在滨海带的白地中,一座硕大的冒着白烟的工厂特别引人注目。这座工厂是日本制纸在石卷的工厂。本来作为一家造纸企业,因为污染的问题,一直不受当地人的欢迎。但是在地震以后,由于石卷面临很大经济压力。所以日本制纸决定恢复石卷工厂的生产,在工人们的努力下,仅仅用了半年多时间就重新复工。而当地的老百姓告诉记者,现在日本制纸的石卷工厂已经被看做当地人希望,复工的时候,大家都非常的高兴,觉得是天大的好事。
老百姓自己也在自救,Maruka海鲜店就是如此。这里原来是一家鱼市场,由于周围的几家饭店在灾难中失去了店铺,老板干脆让4家饭店都搬进这间海鲜市场里一起营业,于是石川烤肉、大汉寿司、楼兰中华料理等4家饭店就和海鲜档挤在原来的一家店铺里。这成为当地复兴事业的一个典范。
“生意尚可,主要靠街坊邻居照顾。”海鲜档的老板佐藤先生告诉记者。依然不时会有一些外地人甚至外国人慕名而来,以在这里消费作为对石卷灾后重建的支援。在记者所在期间,就有两名女大学生藤末和玉木小姐,专程从东京过来。“我们也是想看石卷现在的恢复状况,在一些介绍上看到这家店,就专程过来支持一下。”她们对记者说。而当佐藤太太得知记者来自中国时,深深地鞠了一躬。
中国人身影
当地人的淳朴感,在记者采访过程中可以处处感受到。不少人都专门提出,中国在地震中给以了支援,且后来也有不少中国志愿者来到当地协助重建,他们深表感谢。“之前中国志愿者在这里和我们一起奋斗,我真的非常非常感激,也觉得深受鼓舞。”当地人吉田先生告诉记者。
现在的石卷依然可以见到中国人的身影。在附近的水产公司处,还有不少来自中国的研修生(即派遣劳务工)在工作。来自大连的王小姐就是他们当中的一员,因为在地震发生前,她已经和劳务公司签订了合同,要在这里工作3年,所以即使发生了地震,她也无法毁约,还是照旧来到石卷工作。
“在这里的水产公司上班,每个月可以挣10万-14万日元。”王小姐向记者透露,“虽然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来石卷打工),不过因为这里主要的基础设施已经恢复运作,生活也没什么特别不方便,和当地人相处得也挺好,一切还好吧。”
4月的东北日本,春天即将来临,日和山上也将开满樱花。按照传统,石卷人都将登上这处被日本古代著名文学家松尾芭蕉写进名作《奥之细道》的山峰,赏樱迎春。只是今年的这时,不知有多少过去熟悉的面孔不会再来,而活着的人,需将希望相传。
对话石卷市官员:地震废物不会运往海外
本报记者 张子宇
石卷市市政府坐落在一栋粉红色的建筑里,一楼是超市和店铺,二楼以上才是市政府办公的各课(科)室。
实际上,这栋建筑本身原来是石卷市最大的百货公司,后来百货公司因为经营问题移走,石卷市政府搬了进来,不过在一楼还保留了一部分店铺。
和日本许多地方政府部门一样,石卷市政府采取开放式办公。每一层楼都挤了几个政府部门,之间没有任何遮挡,各课室的负责人和职员面对面办公。除了市长和副市长以外,没有人有自己专用的办公室。
目前整个石卷市的市政工作还是完全围绕灾后的处理进行的,包括帮助市民清理残垣瓦砾,判定房屋的损毁状况等。
时代周报记者就石卷灾后重建等问题,专访目前负责石卷市宣传工作的佐藤义则,他也是石卷市市民协定推进课课长。
时代周报:对于目前石卷市的灾后复兴工作来说,最大的困难是什么呢?
佐藤义则:如您可以从地图上看到,去年地震造成的海啸横扫了石卷市的沿海部分,特别是在女川町和陆前山下(即前文提及的门协町和南滨町所在地)聚集了石卷市主要的工业、港口、海产品市场和水产加工区域,这些构成石卷市原本经济产业的核心。比如80%的渔业都集中在这里,上面还生活着差不多1万人。这种经济支柱的崩塌,是我们面临的最大困难。另外作为石卷重要经济产业的渔业,由于福岛核电站事故引发的辐射担忧,其前景也将面临诸多挑战。
时代周报:如果与地震之前相比,现在石卷本地企业的再营业率大概是一个什么样的状况?
佐藤义则:具体的情况和数字我们还真的没有,只能从行业上说,渔业方面大概有3/8的经营者已经恢复工作。水产业方面,恢复状况大概是37.5%。
时代周报:重建资金的主要来源是哪里呢?目前石卷最缺乏的是什么?从日本中央政府和日本其他地方得到的支援足够吗?
佐藤义则:基本来自于日本中央政府。我觉得从整个地震海啸发生到清理重建的初期阶段,从日本其他地方和中央政府那里得到的支持还是足够的。但是目前石卷最缺乏的其实还是人力资源。灾难发生以后,日本和全世界各地来了许多志愿者,他们为石卷灾后的重建、残垣的清理等做了大量的工作。但他们不可能一直留在这里,他们陆续离去之后,石卷市未来的复兴工作就主要依靠我们自己了。但由于石卷本身就是一个老龄化比较厉害的地方,所以人力资源的缺乏将为未来的工作带来较大的困难。
时代周报:石卷未来在产业方面有什么发展的方向吗?现在日本制纸已成为石卷当地的经济支柱,那么除了这个以外呢?
佐藤义则:因为石卷是传统渔业大港,所以我还是希望能把渔业和水产业发展起来。另外,基于这次灾难带来的沉痛教训,未来的发展将立足于高科技,比如新能源产业和生物科技产业。
时代周报:关于残垣瓦砾的清理,现在有没有时间表?大概全部清理完毕需要多少时间?
佐藤义则:对于这个我们是有计划的,我们将会在被地震海啸严重破坏的滨海区域修建一个大型处理中心,然后对所有的瓦砾进行甄别分类。目前估计当中有40万吨木屑、7万吨废塑料和36万吨金属。然后先回收和循环利用金属部分,然后再把剩下的进行2次甄别,分为土壤、可燃物和不可燃物。土壤将被进行清洁,不可燃物将会被填埋,而可燃物将会被焚烧。处理中心由日本9家最大的建筑公司一起协同建设,具备目前日本最大的废弃物处理能力,每天能够焚烧超过1500吨可燃物,面对的将是石卷市、东松岛市和女川町大约846万吨残垣。可能不需要外面传闻的超过百年时间,目前的计划可能用24年就可以处理完这些残垣瓦砾。
时代周报:从目前看来,所有的残垣瓦砾在石卷本地清理完毕是不可能的。那么是否会运往外地?甚至是否会运送到国外清理?有反对的声音吗?
佐藤义则:确实如此,以本地的处理能力,不可能全部将残垣清理完毕。所以会将一部分运往日本其他地方处理。不过这些仅会在日本国内来做,不会运往海外。此外,确实在日本其他地方有一定的反对声音,主要是担心残垣里的辐射残留对当地的污染。
时代周报:是否有很多市民因为灾害而离开了家乡石卷,有具体的数字吗?
佐藤义则:根据我们政府的统计,相比于震灾以前,石卷的人口大概减少了1万人。在地震和海啸中遇难和失踪的人数大概是4000人,所以也就意味着可能有6000人的市民离开了石卷。不过考虑到部分市民只是因为家宅毁坏而暂时搬到市外去居住,平时工作都还在石卷,所以真正背井离乡的人数是二三千人。
时代周报:目前大概有多少市民居住在临时住宅当中?他们需要多长时间才能真正重返家园呢?
佐藤义则:目前石卷市内建有7300多间临时住宅,居住其中的居民人数在16800人左右。我们最初的估计是需要2年时间让市民们都从临时住宅里回到原来的家,但是现在来看,可能这个估计显得乐观了,现在我们调整了一下预期,大概要用4年时间让全部市民回家。
时代周报:居住在临时住宅里的市民需要支付相关费用吗?
佐藤义则:市民不需要为住宅支付费用,但是与生活相关的水费、电费、煤气费以及其他生活费都需要市民自己支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