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纳棺夫日记》(增补改订版)
作者:青木新门
出版社:文艺春秋
随着电影《殡仪师》获得“奥斯卡最佳外语片”,《纳棺夫日记》再度掀起话题。虽然电影与原作的概念不同,但电影里的情节,都不难在原作中找到。“纳棺夫”是作者自创的新词,即日本负责殡仪事宜的礼仪师。“汤灌”、“纳棺”是葬礼前重要的步骤,纳棺师先以酒精为死者净身,让死者于葬礼展现较祥和的面容。
《纳棺夫日记》的独特之处,除了叙述纳棺师的工作本身,还有其体裁。作品题为“日记”,却与《和泉部式日记》、《更级日记》等日记文学不同,作品一开始就有意识地向读者说故事,论生死。同时,作品既非小说、散文、亦非自传,各个片段零零碎碎,可谓无从归类。零碎间,作品却带出作者的生死观:“若不怕死,就能平静地生。”
作品的前半部以纳棺师的工作为主线,从世俗对“死”的忌讳说起,论尽世间对殡仪工作的忌讳。由作者的叔父因其工作而与他断绝亲戚关系,至妻子以“肮脏”为由拒绝行房等细节,都把殡仪工作的卑微,娓娓道来。读到此处,不禁令人想起西西的〈像我这样的一个女子〉,纳棺师的工作卑微,及世间对其工作的歧视,都让纳棺师本人亦不欲与人接触。
世俗对殡仪工作的禁忌、厌恶,除了来自生者对死亡的恐惧,以及血秽、死秽的禁忌,亦与殡仪古往今来都为低下职业有关。职业本无高低,看开以后,作者倒觉得纳棺师是一种相当重要的工作,甚至有老人亲自请作者于其死后为他打点丧事。这似乎亦为西西作品的主角,提供了一个光明的答案:看开了,路还要走下去。
朝夕与死者相处的纳棺师不独看见死,亦见到生。作品提到清理死者时,那身上的蛆虫努力挣扎,甚至逃到梁上以求生存。作者即想到:“蛆也是生命。想着,蛆虫们也看似闪亮着生命的光辉。”他亦在死者的园庭里,遇上于池塘排卵的蜻蜓,在蜻蜓年复一年的生产与死亡里,他看到的是生命的延绵不断。同时,作者想到人的死亡为着进化,不可避免的死,意味着族群的发展。不论是死者的家,还是对临终病人的观察,在各个细碎的片段里,都能窥见作者对生死的思考。
作品的后半部通过宗教观念讨论生死。作者的生死观大部分来自佛教。佛教以外,作者亦引用基督教、天主教、医学研究,以至三岛由纪夫、宫泽贤治等作品,细述各种死亡的观念,以及它们相通的地方。他以濒死经验为例,不少有过濒死经验的人,都通过黑暗的通道而看到光明,有的看到玛利亚、十字架,亦有看到佛祖、花田等。他却指出重点是所有经过濒死经验的人,往后都不怕死亡,能安然接受。
他指出佛教、基督教所论及的“光”,都与濒死经验者所看见的“光”有共通之处,都让人感到平静,往后能正视死亡。作者以简单明晰、冷静的笔调细述各种死的观念,以佛家思想为纵,穿针引线带读者认识死亡。
此外,作者引用不同作家对死的观念:死前的心如止水的正冈子规;拒绝衰老而选择自杀的三岛由纪夫;不愿杀生而拒绝食肉、英年早逝的宫泽贤治。他以三岛由纪夫为例,指出近代日本知识分子独有的死亡方式:“没有一种死比自杀为社会造成更大的麻烦,因为他们自杀的原因,是他们被共同社会排除于外,无可选择的孤独解决方法。”
日本人追求“死之美”,三岛和宫泽的死都体现了日本知识分子对生命的执着。对作者而言,死以平静为美,他的姑母死于飞机事故,即使亲族认为那是孤独死,作者倒过来指出,不管身边有多少人相伴,死亡总要死者独自面对。死必然是孤独的,“孤独死”的说法并不自然。想起张爱玲,常常被说是孤独死,大抵人决定要与世隔绝的时候,早已看透世俗,决定独自面对死亡。
谈死亡谈上大半天,最终作者指出,“觉悟”并非安然地死,而是遇上甚么事,亦安然地生。儒家以“未知生,焉知死”拒绝鬼神讨论,青木新门却以死亡切入,指向生命,让读者反思生与死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