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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武士》(The Last Samurai) |
●日本人关于自己民族和文化的最早的自我剖析
说到日本、日本文化,人们首先会联想到白云笼罩的富士山、娇美的樱花,身佩大刀、勇于切腹的武士。日本民族、日本文化给人的印象,或许正如这些事物所象征的:一边是美丽和柔弱,一边是尚武和残暴。那么,日本到底是一个怎样的民族?日本文化又如何造成了这样的民族性呢?一百多年来,出现过不少试图寻求这些答案的研究和著作,其中,1927年中国戴季陶的《日本论》、1946年美国鲁思·本妮迪克特的《菊与刀》是外国人对于这个谜一般的国度所作的最早的分析和解读,两书因此成为国际日本学史上里程碑式的重要著作。 但是,近代思想学术史告诉我们,对于民族精神、民族文化特质的研究,大致源起于本土文化与外来文化的相遇和撞击,在异文化或是因为通商和宗教传播进入本土,或是因为战争等暴力袭来时,文化的自我体系被打破,外来文化就如一面镜子,立在了本民族宽阔的大地上。此时,本民族的文化代言人开始在镜子中观察和反思自己,于是,有了关于自己民族和文化的最早的自我剖析。日本近代思想家、教育家新渡户稻造的《武士道》就是这样的一本书。
●如果不了解武士道和封建制度,那么,现代日本的道德观念也终将会是一个不解的谜
这是一百多年前的一段对话:“您是说在你们国家的学校里没有宗教教育吗?”“没有。”
问话者是一位比利时著名法学家,他随即大惑不解地接着说:“没有宗教!那么你们怎样进行道德教育呢?”(新渡户稻造著,张俊彦译《武士道》,商务印书馆1993年出版)
当时正是所谓“欧风美雨”席卷大地的时代,文明进取,富国强兵,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这些起于西方的理念,随着他们的坚船利炮,随着他们的传教士、洋教习一起来到东方,进而使得东方的传统理念、传统价值观受到空前的挑战乃至颠覆。同时,两种不同质的文化在学术思想的层面开始互相对话,尽管这种对话像上面这样,多从惊讶、不解、甚至责难开始。但正是基于这种来自异文化全新视角的质问,激发和促成了被问者的仔细思考。
为什么要以“武士道”作为解读日本文化的钥匙?新渡户稻造指出:“当我对造成我正邪善恶观念的各种因素进行了分析之后,我才发现正是武士道使这些观念沁入人心。因此,如果不了解封建制度和武士道,那么,现代日本的道德观念也终将会是一个不解的谜。可以说,武士道正是日本造成国民性、维系日本传统道德精神的关键,在这一点上,它或正相当于西方基督教的宗教教育”。新渡户稻造关于“武士道”的发现,可谓不仅相当深刻,而且十分必要。
●随着历史的发展,武士道精神已不仅仅是武士阶层的道德准则,而成为日本全体国民的理想追求
武士道“正如它的象征樱花一样,是日本土地上固有的花朵”(《武士道》,第13页),它是伴随着日本封建制度的建立而建立发展起来的一系列武士阶层的道德行为准则:勇武为本、忠诚至上、重名轻死、刚烈隐忍。它以日本神道教教义中固有的崇拜天皇、忠于主君、孝敬祖先父母为原则,又吸取了中国传来的佛教的平静、隐忍、柔顺、听凭命运的意识,以及儒家仁、义、礼、智、信等道德信条,在日本漫长的武家社会逐渐融合、凝结、完善成为一套传统伦理道德体系,成为日本民族精神的主体。
日本民谣这样唱道:“花是樱花,人是武士”,武士道精神最初是作为武士的神圣职责而起步的,随着历史的发展,它已经不仅仅只是武士阶层的道德准则,而成为日本全体国民的崇高景仰和理想追求。作者指出这一点,体现了相当的识断力和深刻性。正如戴季陶在其《日本论》中也指出的那样:表面上,日本最盛的宗教是佛教,而骨子里日本人普遍信仰的是神道,而将神道教教义体现在日常社会生活、人伦道德中的,则是武士道。戴季陶指出:
“武士道是一种主义……最初的事实,不用说只是一种‘奴道’,就是封建制度下面的食禄报恩主义……后来,在武士道上面穿上了儒家道德的衣服……由制度论的武士道,一进而为道德论的武士道,再进而为信仰论的武士道。到了明治时代,更由旧道德、旧信仰论的武士道,加上一种维新革命的精神,把欧洲思想融合其中,造成一种维新时期中的政治道德的基础。这当中种种内容的扩大和变迁,是值得我们研究的”。(戴季陶《日本论》第40页,台湾故乡出版社1987年)
然而,这一在维新之后的近现代日本社会仍然活跃着的伦理道德体系,“充其量它只是一些口传的、或通过若干著名的武士或学者之笔流传下来的格言。毋宁说它大多是一部不说、不写的法典,是一部铭刻在内心深处的律法。”(《武士道》,第15页)这部“不成文的法典”,使日本人身在其中而不自觉,不识庐山真面目;而处于东西方两极另一端的西方人,或是同处东方的中国人,面对谜一般的日本,更是如雾中看花。正是在这意义上,新渡户稻造这本书以武士道的渊源、义、勇、仁、礼、诚、名誉、忠义、克己、自杀与复仇、刀等等章节,来引领读者一步步解读武士道,就是十分必要的了。
追溯历史来看,在经历了十九世纪末的甲午战争、二十世纪的日俄战争和日本侵华战争之后,连同“武士道”在内的日本传统文化和民族精神,在新的历史高度,受到思想学术界世界性的反思和检讨,这是新渡户稻造当年所没有想到的,也是我们不能苛责于当时的他们,并应该据此进一步反省和深究的思想课题。(钱婉约 作者系北京语言大学教授)
北京日报 2007年12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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