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9月5日，北海道钏路近海开始每年一度的沿海“科研捕鲸”，捕鲸季节将持续到10月底。图片来源 CFP

“环保恐怖分子”保罗·沃森背后，海洋守护者协会的船只看起来有几分“海盗范儿”。图片来源 CFP

2014年6月9日，日本时任农林水产相林芳正（中）与国会议员一起在东京推广食用鲸鱼。图片来源 CFP

“环保恐怖分子”向日本认输

57岁的加拿大人保罗·沃森个子不高，但肌肉结实，参与创办绿色和平组织和海洋守护者协会的他是全球最著名的动物保护主义者之一。海洋守护者协会的船只上高高飘扬着形似海盗旗的旗帜，船头涂着露出利齿的鲨鱼，船尾则是被称为“开罐器”的装备，时刻准备给敌方船只割出几道印记。

沃森奉行“直接行动”原则，为此不惜被自己亲手创立的绿色和平组织扫地出门。海洋守护者协会不满足于举着高音喇叭隔空喊话，他们总是直接驾船撞击敌人、割断渔网，投掷燃烧瓶和丁酸臭弹，乃至“跳帮”到对方船上进行破坏。这个协会骄傲地宣称，他们自1979年成立以来已弄沉了10艘捕鲸船，在2005～2014年间庇护了至少6000头鲸鱼免遭杀戮，给日本捕鲸业造成直接经济损失超过1.5亿美元。

当然，“守护者”们也付出了惨重代价，协会主席沃森更是成了千夫所指的“环保恐怖分子”，曾被国际刑警组织发布红色通缉令，在公海上躲避了15个月。即使如此，他也没服过软，一直高调扮演着鲸鱼的守护神。

这么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物，却在8月28日突然认输。他在海洋守护者协会网站上发布声明，宣布放弃在南太平洋阻拦日本捕鲸船，因为“日本采用军事侦察技术，依靠卫星实时监控海洋守护者协会的反捕鲸船、轻易地躲避我们……日本捕鲸者不仅得到了政府提供的资源和资金，还有强大的政治支持。”沃森坦承，作为民间非营利组织，“我们拼不过对方军事级别的技术”，何况日本政府宣布，可能为保护该国捕鲸船队而动用海军。

为了渔业利益发生冲突的案例屡见不鲜，冰岛与英国甚至爆发过“鳕鱼战争”。不过，日本为了捕鲸如此大费周章，丝毫不顾国际形象，令许多人感到费解。

鲸肉曾是日本的“肉类代名词”

日本人食用鲸鱼的历史源远流长，至少可以上溯到3000～4000年前的绳文时代。公元675年，笃信佛教的天武天皇发布肉食禁令，禁食牛马犬猿鸡等一切动物，但鲸鱼被视为“鱼”，可以照吃不误。当时，偷吃猪肉的日本人把猪叫作“山鲸”。19世纪的学者小山田与清极力反对吃肉，称人们吃肉惹恼了祝融火神，才导致江户火灾不断，但1832年面世的《鲸肉调味方》被认为是他的大作，书中记载了鲸鱼身上70来个部位的吃法，堪称日本最完善的鲸肉料理大全。

对物产匮乏的日本来说，体型庞大且容易捕捉的鲸鱼是重要的肉食来源，许多历史名人与鲸鱼有过交集：织田信长曾向朝廷贡奉鲸肉，有人献给丰臣秀吉一头鲸……起先，鲸肉只能入武士及富户之口，但19世纪初开始，江户的中等人家也开始食用。

1853年美国以炮舰威逼日本打开国门的“黑船来航”事件后，日本学习西方先进的捕鲸技术，渔获量从此更上一层楼。在日俄战争中取胜后，日本缴获了大量俄产捕鲸船并向民间出售，日本民间资本开始大举投入捕鲸业。大正年代（1912～1926年），日本捕鲸船开进了南太平洋，远征南极水域的渔民甚至成为中小学课本歌颂的勇士。

二战后，鲸肉成了穷得吃不上饭的日本人的救命肉。当时英国和澳大利亚等国不许日本船只进入南极，麦克阿瑟挺身而出，责问“不让他们去捕鲸，难道你们出钱救济吗”，还把两艘美国军舰卖给日本，让他们改建成捕鲸船前往南极。对此感激涕零的日本国会向占领军司令颁发了一纸奖状。

从战后直至20世纪60年代中期，鲸肉都是日本最主要的肉源。到1964年峰值时期，日本一年捕杀鲸鱼2.4万头，上市鲸肉超过23万吨。导演北野武曾回忆说，当年他吃的是15日元一碗的炸鲸盖饭，喝的是添加了乱七八糟色素的饮料。

当时日本百姓买得起的肉类只有鲸肉，它几乎是廉价食品的代名词。东京一位鲸肉料理店老板告诉英国广播公司（BBC）：“我小时候天天吃这个。所谓肉指的就是鲸肉，我不知道牛肉、猪肉是什么。”很多老一辈一提到鲸肉就犯恶心。

由此，日本人对捕食鲸鱼的执念也就不难理解了。虽然鲸肉早已不是餐桌上的主角，但日本非政府组织“新情报中心”的调查表明，2001年反对科学捕鲸的日本人只占9.9%。2006年11月雅虎新闻网日文网站的民调则表明，90%的日本人支持重开商业捕鲸。

对于外国的反对声，出身捕鲸世家的外房捕鲸公司总裁庄司义则对《朝日新闻》报辩解说：“我们就住在海边，捕几条鲸鱼吃吃挺正常的，不知道美国为什么要反对。”

食用鲸肉被视为“文化传承”

如今，日本的鲸肉产量已不复盛况。根据日本鲸类研究所的统计数据，该国在太平洋海域现有捕鲸船一千余艘，相关产业人员超过10万，每年销售量降至约2000吨的鲸肉从便宜货变成了高端食品。 翻开《孤独星球》旅游手册，你能轻松找到提供高端鲸肉料理的日本餐馆。“位于东京涩谷区中心的一家夜总会乍看与寻常餐馆并无不同，但橱窗摆设展示了其特色：一盘盘精致的小碟整齐排开，上面盛着一小块以保鲜纸包裹的红肉，一旁竖着精美的鲸鱼雕塑，暗示此地的卖点是鲸鱼肉。”美国专栏作家塞思·史蒂文森写道。

“鲸肉料理种类丰富，除了炸和煮，还有鲸鱼刺身、心、舌，甚至供生吃的鲸鱼皮。”史蒂文森表示，鲸肉口感与普通肉类区别不大，且肉质有些粗，店内大部分是日本客人，男女老少都有。

一些超市也有冷冻鲸肉出售，此外还有鲸肉火腿、鲸油、鲸罐头等。英国鲸类和海豚保护协会曾指责日本人用鲸肉制作宠物食品。

在日本文化中，食用鲸肉是重要的传统。据BBC报道，为了延续捕鲸传统和鲸肉饮食文化，2004年和歌山县约85%的公立中小学校让学生食用鲸肉，该县的太地町每年举办捕猎海豚节，千叶县柏市则举办鲸食文化节，以图“文化传承”。和歌山县捕鲸公司和渔民不断与环保组织论战，并积极奔走游说政府保护本国捕鲸业。庄司义则就连续16年邀请千叶县南房总市的小学生参观鲸鱼解剖过程，让孩子们学习“传统饮食文化”。

捕鲸是日本对“西方压迫”交出的“政治答卷”

日本坚持捕鲸遭到了国际社会的谴责，美国、澳大利亚、新西兰政府都公开反对其捕鲸，2014年海牙国际法院裁定，禁止日本在南极海域进行“科研捕鲸”。西方民间的抨击更是猛烈，从荣获奥斯卡最佳纪录片奖的《海豚湾》到以海洋守护者协会为代表的大批环保组织，舆论几乎一致反对日本捕鲸。

然而，日本不惜成为众矢之的，无论是法律战、外交战还是舆论战都寸步不让。为阻止国际捕鲸委员会通过《国际捕鲸管制公约》，日本把和捕鲸扯不上关系的蒙古国拉入委员会，站在自己一边。《公约》1986年起禁止商业捕鲸，日本便转而以“科研”名义继续捕杀。

在舆论战方面，日本也打得有声有色，不断强调英美等国在反对捕鲸的同时，根本拿不出详细数据证明鲸类存量，使习惯站在强势立场的西方感到一阵心虚。

日本对捕鲸的坚持早已不是口腹之欲那么简单，而是带有浓厚的政治色彩，认为捕鲸问题是欧美联手打压日本的一张牌——澳大利亚和新西兰等国强烈反对捕鲸并非出于环保目的，而是为了开发海洋旅游业，美国则是为加大日本对美国牛肉的进口依赖而反对日本捕鲸。大和民族觉得自己被欺负、歧视了，于是抗争“文化帝国主义”和“双重标准”，坚持捕鲸正是他们对此交出的“政治答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