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咸临丸横渡太平洋。

《激荡的百年史》是日本战后首相吉田茂的著作，曾被评为“20年来影响中国最大的100本书”之一。这本记录了自明治维新以来日本一百年历史的作品，就是以“咸临丸”开篇的，盛赞它“拉开了日本现代史的序幕”。

咸临丸是1857年日本从荷兰购买的一艘不足300吨的小军舰，只配备一百马力的蒸汽机。因此，它只有在进出港口时使用蒸汽，航行中必须借助风力行驶。就是这样简陋单薄的一艘船，完成了日本首次横渡太平洋的壮举。

《激荡的百年史》

[日]吉田茂 / 李杜 / 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 2005-10

在长达200多年的锁国体制下，日本禁止国民踏上外国的土地。开国之后，许多日本人、包括官员都渴望能够亲眼看看西方世界。1860年正月，日本派遣使节团搭乘美国轮船前往华盛顿，交换《日美友好通商条约》的文书，咸临号被派遣随同前往。

本来，咸临丸的船员清一色都是日本人。有几位美国人要搭乘，还遭到了拒绝。因为日本船员担心这会损害日本人的名誉，被人认为是美国人带他们至美国。后来，在幕府的强迫下才接受。这是日本人第一次横渡浩瀚的太平洋，所以幕府对日本船员的航海技术也不放心。

担心不是多余的。7年前日本人才第一次见到蒸汽船（美国海军准将马修·佩里的“黑船”），学习蒸汽船航海术也仅有5年。当时的世态人情认为，航行到遥远的美国是拿生命作赌注。日本船员虽有豪情，但其实也感到前途未卜。因此，在正式启航前夕，这群年轻的日本人聚集在一家茶艺馆里开怀畅饮，大有“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的悲壮。

咸临丸。

横渡太平洋的航程确实充满危险。因为咸临丸吨位小，煤炭有限，出港后就不能再靠蒸汽动力，只能宛如帆船一般，仅靠扬帆前进。一路上儿乎每天都遇到暴风，海浪打到甲板上，原有四艘停靠用小船被大浪冲走两艘。洪波浩瀚，海天茫茫，咸临丸渺小得就像一片树叶。在惊涛骇浪之中，船身经常倾斜至三十七八度——倾斜至四十五度便会倾覆。但是，日本船员们毫不畏惧，即使遇到险情也不求助船上的美国人。

咸临丸中途没有停泊，终于在三个多月后抵达了美国西海岸。日本人完全不假外人之手，完成如此壮举，勇气可嘉，志气可钦。难怪，乘坐这艘船的福泽谕吉骄傲地说，“这是值得大大夸耀的地方。盱衡目前的朝鲜人、中国人，以及东方各国，没有一个国家有勇气只学了五年的航海即决定横渡太平洋”。

咸临丸太平洋航线图。

咸临丸的壮举也获得了美国人的认可。3月17日，咸临丸平安抵达旧金山后，当地的美国官员就上船来迎接，表示祝贺之意，并放礼炮表示欢迎。陆上的参观群众人山人海，盛况空前。七年前美国的东印度舰队长司令佩里到日本要求开放门户，如今日本人航行前来美国，美国人就如同见到从自己的学校毕业的学生一样激动，照顾非常周到，甚至免费为咸临丸维修。

在纽约，日本人也受到了盛大欢迎，百老汇大街上万头攒动，房屋的阳台上都站满了人。著名诗人惠特曼还专门写了一首诗《百老汇大街上一支壮丽的行列》，为看到了东西方联合和世界大同的前景而欣喜。直到今天，我们还可以在《惠特曼诗选》里读到下面这些激情洋溢的诗句——

当码头边那无数威武而笔直的森林般的旗杆挂满了旗彩，

当每一只盛装的船都在船头上空升起了它的旗帜，

当三角旗迎风飘飏，沿街两旁的窗口都挂上了彩带，

当百老汇已被徒步的行人和伫立者通通占领，当群众已拥挤不堪了，

当房屋的阳台上都站满了人，当千万双眼睛凝神地集中于一个顷刻，

当那些来自海岛的客人在行进，当那壮观的行列显然在向前移动………

抵达美国的日本人当然更是大开眼界，红地毯、葡萄酒、西洋舞蹈、男女平等、公开辩论等，让他们感到惊奇。福泽谕吉在在他的自传中，有一章的题目为“我加入了第一个访美使节团”，就讲述了这位日本武士所见所闻的很多趣闻轶事。通过对比，他认为“社会，政治以及经济被证明是最令人费解的”。

乘坐咸临丸和Powhatan号的遣美使节团员，右边为福泽谕吉。

有一次，福泽谕吉问一个美国人：“华盛顿的子孙目前情形如何？”那个人冷淡地回答说：“华盛顿应该有个女儿，我不知道她现在在做什么事，大概是某人的妻子。”福泽对他的冷淡态度觉得太不可思议。他认为，华盛顿就像日本的源赖朝、德川家康等开国豪杰，华盛顿的子孙也一定是一个重要人物。在日本，几乎没有人不知道德川家康的子孙，但是美国人却不关心乔治·华盛顿的后代们。此事给福泽谕吉很大的思想冲击，他认识到日本必须彻底改革旧制度，接受现代文明。

半年后，咸临号平安回到日本。开天辟地以来的壮举激发了日本人的民族意识，使节团在美国受到的欢迎也改变了日本人认为“西方人是野蛮人”的成见。在福泽谕吉的的影响下，支持国家对外开放、走文明开化道路越来越成为日本人的共识。就像当时的一位学者所说，“（美国人）的热诚是发自内心的。通过将朋友的意义扩展到世界上的所有人，而不仅仅局限于我们日本人自己，那么全世界的人都会是我们的朋友。”

在咸临丸横渡大洋的时代，东亚其他国家还在顽固地拒绝外部世界，徒劳地抵抗新文明的冲击，日本则表现出完全不同的精神风貌。诚如吉田茂所说，“日本虽然是在外国的压力下被迫开放门户，但是日本一旦决定开放，便毫不犹豫地在西方文明和经济的冲击下显示出自己敢于冒险的气魄和意志。”在这个意义上，咸临号不愧是日本精神的象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