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天皇为何欲生前退位

近藤大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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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08-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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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藤大介

8月8日下午3点，日本天皇发表了一份电视讲话，表明了自己希望“生前退位”的意愿，给整个日本带来极大的震动。82岁的日本天皇在8分多钟的讲话里说道：

“我已是耄耋之年，年逾八十。接受过两次外科手术，加之高龄，我时常感到年老体衰。我在位将近二十八年，这期间为了发挥好国民统一的象征作用，我深感培养永远与国民同在的内在自觉之重要性。

天皇趋于高龄，但无限缩减天皇的国事活动以及作为国民象征的活动，这种应对方式今后或许很难为继。如果天皇健康状况每况愈下、情况危急的话，有可能导致社会发展停滞，给国民的生活带来各种影响，以前也曾出现这样的情况，为此我深感忧虑。

借此机会，我重新回顾了我国漫长的天皇历史，衷心祈愿今后皇室能继续与国民同在、携手共筑这个国家的未来，并且天皇的象征性职责永不中断、稳定维持下去。在此，我坦诚讲述了自身的想法，希望能得到国民的理解。”

以上内容是天皇讲话的主旨。看完天皇的电视讲话后，我推测天皇当时内心的想法是这样的——

首先，由于年事已高，难以胜任目前的工作。

一般来说，日本的公司职员在60岁的时候退休。然而，天皇不存在退休之说。实际上，现年82岁的天皇每天从事的工作，跟以前几乎是一样的。

众所周知，天皇的工作不同于一般人。“国事活动”都在万众瞩目下举行，因此不允许发生任何失误。天皇的身边，总是有一种紧张的气氛。关于天皇日常的工作状态，熟知天皇的相关人士如下说道：“前任昭和天皇被称为‘24小时天皇’。哪怕是在日本战败之后的和平年代，昭和天皇的后半生与战争时期也无异，365天、24小时，都在紧张的氛围之中度过。换言之，‘天皇是没有什么私生活和隐私可言的’。

现在的平成天皇是昭和天皇的长子。他出生在战后的和平年代，父亲对他言传身教。同时，一位美国女性作为他的家庭教师，从小教育他诸如自由与民主等概念。

平成天皇对父亲是绝对服从的，只有两件事违背了父亲的意志。其一是没有与同是皇族的女性成婚，而是选择平民女子正田美智子作为自己的妻子。整个皇族都反对这桩婚事，但是由于全日本都掀起了美智子热潮，最终平成天皇力排众议娶美智子为妻。其二是拒绝成为‘24小时天皇’。他决定，自己每天下午7点之前是天皇。7点以后，就卸下天皇的担子，做一个普通人，充分享受私人的时间。即位28年以来，平成天皇一直坚持如此。

然而，平成天皇在经过两次手术之后，已经开始出现阿尔茨海默病，俗称老年性痴呆的早期症状，很难再坚持完成日常的公务活动。

平成天皇本来就是一个认真顽固的男人，例如无论跟谁会见，日本人也好，外国人也罢，他都会事先深入了解这个人的著作或是过去的言论举动。当他年事已高、体力不支的时候，这些事情变得很难坚持下去。”

确实，最近在电视屏幕上看到天皇，他都显得异常疲惫。例如，去年8月15日举行的战后70周年战殁者追悼仪式上，平成天皇不小心弄错了一部分流程，让周围的人虚惊一场。

其次，平成天皇希望在有生之年退位，很可能是想与皇后美智子安度晚年。无论是上文提及的熟知天皇的人，还是负责采访皇室的记者，每个人都有相同的看法。那就是，如今的平成天皇，与皇后美智子完全是心心相印。

天皇和皇后，从早到晚，无论去哪儿，两个人都形影不离。结婚57年，两人如今仍然相亲相爱，关系融洽。无论什么事，天皇总是与皇后商量之后再做决定，并且最大限度地听从皇后的意见。

天皇打算在生前决定陵墓位置，但是依照迄今为止的典章制度，天皇和皇后的墓地必须分开。然而当今的平成天皇坚持“要跟皇后安睡在同一个墓地里”。当今的天皇和皇后，完全是一对“日本的理想夫妇”。

这位平民出身的女子，嫁给平成天皇之后的57年，为皇家尽心尽力。因此，天皇很可能想在余生的最后几年，让妻子卸下沉重的担子，轻松地度过一段时光。如果可以生前退位的话，夫妻俩的行动将会比现在自由。他们可以去旅行、上街购物、或者去餐厅吃饭，等等。

“看到最近的天皇和皇后，感觉不知何故突然变得神清气爽起来。也许两个人坐在一起的时候，不自觉地遐想，如果生前退位成为可能，可以结伴出去做好多事情。”（上文提及的熟知天皇的人如是说道）

即使是天皇，也不过是一名凡人。就算肩负着“国民统一的象征”之责，也会有凡人的七情六欲，会想要卸下沉重的担子吧。犹如一只想要挣脱的“笼中之鸟”，期待过上普通人的生活，何况自己的爱妻一直不离左右。

再次，天皇发表退位讲话的第三点理由，很可能是由于去年夏天，自己顺利完成了战后70周年的纪念活动，因此在心情上做了了结。

如前所述，当今的天皇从孩提时代开始，接受的是美国家庭教师自由和民主式的教育，天皇本人具有非常开明和进步的想法。天皇没有选举权，但如果有这项权利，他一定不会投给自民党的安倍晋三。

上文提及的熟知天皇的人继续说道：“当今的天皇一直以来认为，自己父辈的那个年代，日本给亚洲诸国带来了深重的灾难。因此，他深感向亚洲诸国赎罪是自己的职责，希望通过造访亚洲诸国，为亚洲带来持久的和平。因此，自1989年即位以来，平成天皇开始了‘慰灵之旅’，即一一造访过去日军侵占过的亚洲国家。1992年他访问了中国，去年访问帕劳，今年访问了菲律宾。多年来，他访问了诸多亚洲国家，为所有在战争中牺牲的人们祈祷。天皇完成了亚洲慰灵之旅，顺利迎来战后70周年纪念，很可能他觉得自己已经达成了使命吧。”“慰灵之旅”还剩下韩国、朝鲜和中国台湾地区没有前往。这是由于韩国目前反日情绪仍然强烈，而日本与朝鲜尚未建立外交关系。在战后70周年这一历史节点，天皇决定自己的使命就到此为止吧，这也很正常。

最后，个人以为，天皇决定生前退位的第四大理由在于，他对皇室一脉的传承感到不安。到目前为止，日本媒体大量报道了关于皇室的隐私，其中皇后美智子和皇太子妃雅子之间关系不睦的消息经常见诸报端。

虽然无法确认事情的真伪，但据报道，是如下揣测的——皇后美智子对皇太子和雅子的婚事当初是表示明确反对的。因为皇后认为，雅子将来无法胜任皇后的重任。但是，皇太子不顾他母亲的反对，毅然和雅子结婚。雅子原本梦想着进入皇室之后开展“新的皇室外交”，不料皇室内部一举一动都有皇家规范约束，很快患上了神经衰弱症。皇太子和雅子之间有一个女儿名叫爱子，但坊间总是流传两人会离婚。并且据说，美智子至今仍不看好性格倔强的雅子。

以上是日本媒体的报道。在这种背景下，如果当今天皇去世，就会像天皇自己在电视讲话中说的，皇室将会举办长达一年的各项追悼仪式和新皇登基典礼，而天皇和皇后认为，雅子是无法承担这项重担的。一旦雅子无法承受这一重压，放弃履行皇后的责任，那么整个日本很可能掀起一股“废除皇室的论调”。可以预见，在21世纪的世界，会有人认为1500年前那个古老年代的体制已经没必要保留下来了。

天皇和皇后都想极力避免出现这种事态。而自己生前退位，意味着皇太子夫妇可以在天皇和皇后有生之年继承大统，尽快地熟悉皇家的工作，自己百年以后的各项负担，至少可以稍微减轻一些。也就是说，一方面也是为了皇室的传承，天皇才决定生前退位的。在天皇的电视讲话中，虽然没有直接提到这番话，但人们强烈地感受到天皇的这片苦心。

1945年8月15日，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当时的昭和天皇遭遇了最大的危机——那就是天皇极有可能作为A级战犯被处决，美国也很可能考虑废除日本皇室。

当时的日本政府和天皇，都拼尽全力度过这场危机。经过一系列曲折坎坷的努力和争取，最终成功避免了这“两种悲剧”。简而言之，为了天皇不受审判，皇室继续传承，在美苏之间即将进入冷战格局的敏感时期，日本承诺发挥美国的桥头堡作用。

尽管如此，日本政府还是异常担心，不知何时天皇制就会被废除。因此，在1947年制定日本宪法时，虽然有关于“天皇继承的规定”，却故意不把“天皇退位的规定”写进宪法里。

虽然往事距今已经过去69年了，令人感到讽刺的是，这一悬案再次成为舆论的焦点。尽管天皇多次表明退位的意愿，但事情不是那么容易的。因为宪法里，没有关于天皇退位的规定。

现在，对这一意想不到的皇家骚动，如果有一个人在背地里暗笑，那也许就是首相安倍晋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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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倍晋三此生的夙愿，以及他的外祖父岸信介的夙愿就是修改日本宪法。特别是修改宪法第九条，关于放弃交战权，以及保持武力的规定。他想要把日本变为一个可以拥有军队，并且可以发动战争的国家。

1993年，当安倍晋三迈入政治家生涯的第一天，他就公然说道：“我成为一位政治家的目的就是为了修改宪法。”在他2006年担任首相期间，以及2012年重返首相之位后，他一贯主张“修改宪法”。然而日本宪法自1947年实施以来，69年过去了，一个字都没有改过。

根据日本宪法第九十六条的规定，修改宪法必须经过两个过程：第一是超过三分之二的国会议员提出议案；第二是国民投票必须有超过一半的赞成票。

2014年12月，安倍政权在众议院选举中，联合执政党自民党和公明党两党，确保了三分之二以上议员的支持。并且在今年7月的参议院选举中，再次获得超过三分之二的同意修改宪法的支持者。换句话说，由于安倍在国会中已经确保了提出议案的人数，接下来只需要考虑“何时提出什么提案”了。

然而，就算在国会提出了修改宪法的提案，并且顺利通过，但是如果遭到多数国民的反对，还是无法实施。所以，一开始可能会提出一些国民不反对的内容。

2012年底，安倍晋三再次重返政权宝座之后，即着手策划修改宪法第九十六条。换句话说，只要修改了“超过三分之二的国会议员提出议案，并且获得超过半数以上的国民赞成票”这一规定本身，就能降低修改宪法的难度。但是，由于安倍修改宪法的野心昭然若揭，修改宪法第九十六条的提案遭到多数人的反对，最终不了了之。

这时，天皇提出了要生前退位。由于宪法中没有关于生前退位的规定，如果要满足天皇的愿望，唯一的办法就是修改宪法。值得一提的是，日本国民并不反对修改宪法，以便让天皇顺利退位。事实上，根据《朝日新闻》于8月6日至7日开展的舆论调查显示，关于促成天皇生前退位，有84%的人回答“同意”，“反对”的人只有5%。此外，其他多家媒体的舆论调查结果也显示，大致85%的国民同意天皇生前退位。这表明，如果举行国民投票，获得通过的可能性很高。

之后，很可能在秋季的临时国会上决定，在众议院和参议院设立宪法调查会，研究修改宪法的制度，以认可天皇退位。在来年5月3日宪法纪念日，即宪法实施70周年纪念之机，向国会提出修改宪法的提案，将天皇生前退位的规定加进去。接下来，举行国民投票，使天皇得以顺利退位。

但是对于首相安倍晋三而言，最重要的归根结底还是修改宪法第九条，把日本变成一个“可以合法发动战争的国家”。借助天皇退位一事，开修改宪法之先河。在解除了日本国民对修改宪法的“过度反应”（即反对的态度）之后，第二步就该是野心勃勃地提出修改宪法第九条的议案了。

从这个意义上讲，一心祈愿和平的天皇的肺腑之言和拳拳之心，会不会被安倍利用，成为摧毁日本战后70多年所构建起的和平局面的契机，眼下的局势确实令人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