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信乐町小店里的陶艺尽现泥土特质

|随笔|

从雾霾时期的上海飞到大阪，所见一切瞬间清晰了起来。在关西机场买JR火车票去信乐町。

著名的国际陶艺家驻村中心——陶艺之森坐落在日本的滋贺县信乐町。信乐町虽只是个小乡镇，但在日本陶艺界却极负盛名，不但位列日本六大古窑，制陶历史更有1200年之久。1990年，信乐町所在的滋贺县投巨资建设了集研修、创作、展示为一体的方圆广达四公顷的“陶艺之森”。这里环境宁静美好，乌鸦的啼声在通透的空气里悠悠扬扬地远去又回来。每当入夜，一轮皓月在中空，群山静默。信乐町山上颇多鹿群，常在夜晚下山寻食，有时推开工作室的门就会看到一只小鹿迅速从路灯下跳向暗处。

迄今为止，国际陶艺家工作室已经吸引48个不同国家的优秀艺术家来此驻村创作。除此之外，还有博物馆、产业展示馆、太阳广场。博物馆经常举办国际陶艺展览，在这里观者可以看到高规格的现代陶艺展。博物馆里还提供学习制作陶艺的课程，老师均是在信乐町的陶艺家。从建馆到现在前来体验陶艺的日本中小学生超过7000人。值得一提的是，太阳广场陈列的全是国际上重要陶艺家的大型装置陶艺。1993年，蔡国强曾在这里驻村创作，他当时的装置作品现埋在陶艺之森的山上。奈良美智的陶艺作品也都是在陶艺之森的工作室制作完成的。

“陶艺之森”拥有全世界最先进的陶艺设备和窑炉，仅是大小规模不一的柴窑就多达6座。信乐町漫山的红松和特殊的信乐土，给柴烧提供了天然条件，烧出的陶器质朴而温暖，有着缤纷变化的自然松灰釉。由于信乐土含铁量高，且有硅石等小沙粒掺杂其中，在1300℃高温烧成后，这些矿物质发生化学反应，铁质呈现绯红色，硅石等则像半透明的小冰雹粒一样偶尔出现在陶土表面。红松在柴窑里燃烧后产生的松灰与陶土发生反应，在陶器表面形成一层薄薄的褐绿色或褐黄色的自然釉。因松灰在火焰的影响下覆盖不均匀，厚薄不一，因此会留下深浅不一的丰富釉面，为“信乐烧”增加了不少魅力。

在柴窑旁边的空旷草地上有一个很大的熏烧坑，每个月“陶艺之森”的驻村艺术家和住在信乐町的日本陶艺家会使用一次。熏烧使用大量的稻谷壳和木材，由于升温速度快，陶器在大火里极容易开裂，但是那些有着美好汉字名字的陶土：黑御影，白素地，古信乐，荻白，唐津赤土等在灰烬冷却后通常以无法预料的姿态出现，有的像是西天的落霞，有的像是袅袅上升的炊烟，有的又像是无边迷蒙的宇宙。这种陌生的、无法掌控性的熏烧方式令人极其迷恋并且乐于一再尝试。

走在陶艺之森的庭院里会不时停下脚步细细观看那些被随意放置的陶艺作品，树下一只孤单望着前方的小怪兽，山脚一尊造型夸张、色彩神秘的变形人物，草地上大大小小的陶艺被随意放置。驻村艺术家厨房门口靠墙放置的是挪威国家美术学院的Ole教授的作品，驻村艺术家宿泊楼的楼道里有美国的作品，很多时候无意间会发现自己脚边不小心踢到的一件陶艺是大名鼎鼎的陶艺家作品。

在这里总能遇见日本实力派的陶艺家。日本陶艺家的共同特征是内心清静，坚韧执着。

泽清嗣是著名的柴烧艺术家，他使用的泥土全是从山上采来再进行配置，土质极其粗粝。我曾用他的陶土拉坯，还未成形，手指就被磨出血了。泽清嗣通常做大型的作品，有的作品高达3米，但是有次我在工作室看到他做一个杯子，同时用泥条盘筑和拉坯两种成形手法，慢慢调整杯子的轮廓线，一个杯子竟用了三十分钟完成。我以为这是一种对泥土对器物的敬畏精神。这样的精神恰恰是中国人所没有的。泽清嗣的儿子泽克典与父亲一样只专注柴烧，沿用传统的成形方法及烧窑方式，烧成具有浓烈火焰痕迹。

阿雅用色泥创作出缤纷的海底世界，在真实与虚幻之间。她实在是太热爱陶艺了，热爱到当谈了八年的在京都祗园有间料理店的男朋友让她放弃陶艺和他结婚时，她选择了放弃男友。清晰地记得那天她哭着从京都回到陶艺之森，大家都心有戚戚。当然在某些时候，当打开窑门看到作品烧裂了，她会狠狠地说再不喜欢陶艺了。

认识青木寿美子之前我曾在京都一家陶艺画廊看到过她的作品。手作的器皿上画满了奇怪的纹饰，有的是云朵，有的是流水，有的是房屋，有的是远航的轮船……满是我对童话世界的想象。我有一个习惯，看艺术家的作品会猜测这个艺术家的相貌和性格。当时我想青木寿美子一定是个玩心很重的单纯未婚女孩。但是当我造访她的工作室的时候才发现她完全不符合我的猜测，而这种不符合引起我极大的兴趣。青木寿美子和同是陶艺家的丈夫青木拳住在信乐町，养着三个儿子，他们的住处和工作室狭小局促。寿美子平日料理家庭，照顾丈夫和孩子，只能用有限的时间创作自己的作品。我奇怪她繁忙操劳的生活状态和作品里无忧无虑的童趣的反差。她的解释是希望观者看到她的作品能够很快乐。她自己也同样，只有快乐时才能画画。她的器皿，除了会给我愉悦感和想象感，还会给我想在里面放置食物的欲望。

在日本，常感叹日本生活陶艺普及的状态。即便是在信乐町的乡间小饭店里用的也是能够展现泥土特质、具备陶艺家手感的陶瓷器皿。

在陶艺之森的附近有一家叫鱼仙的传统日式料理店。进入店里就会发现从桌子上到墙上甚至是卫生间里都陈列着好看的陶艺。进餐前，店家端出一个大盘，里面全是陶艺家的手作器皿，每个都不同，客人可以挑选自己喜欢的杯子喝清酒，这时候一个人的审美就凸显无遗了。

器皿在日本料理中占据着重要的位置，不同的食物搭配不同的器皿，色彩与材料的质地都在考虑的范畴之内。在日本，新鲜细腻的鱼生常与透着泥土气息的粗犷柴烧陶器搭在一起，不同质地的两者相得益彰，把各自的材料特征发挥到淋漓尽致。常常是还未吃，就先被盛物的器皿诱惑。有些器皿是著名陶艺家的作品，这样被日常使用，才是陶瓷最原初的意义。

在信乐町可以感受到最浓厚的陶艺气氛。除了众多国际级的陶艺作品，散步信乐町，可以看到各种各样的陶器摆设在大街小巷，其中代表招福的陶制信乐狸猫更是随处可见，还有很多陶艺店，里面多是日本陶艺家的手作器皿。由于近年日本经济不景气，很多陶艺店门前冷落，那些极棒的生活陶艺正静静地在展台上，等待被主人领回家。■

(作者系景德镇陶瓷学院副教授、硕士生导师)

日本滋贺县信乐町“陶艺之森”公共场所的陶艺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