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东洋经济周刊》记者 浪川攻 山田撤也

　　2006年11月，一位20多岁的女店员走进了东京都内的一家律师事务所。女店员借了大约300万日元（约20万元人民币）的高利贷。

　　“千万不要告诉我妈，您能帮我想想办法吗？”女店员一进门就央求律师说。她在关东地区和母亲住在一起，这三年，女店员共向7家高利贷公司借了将近300万日元，现在每个月要还19万日元，其中7万是利息。每月到手的工资不过20万日元，按现在这个还法，她根本不能维持自己的生活。

　　女职员并不是喜好奢侈的人，在店里工作，每当销售上不去的时候，她就用自己的钱购买一些自己负责推销的商品，而每个月的收入又不够她用来购买这些推销不出去的东西，于是想到了向高利贷借钱。本来自己生活就够苦的了，男朋友还伸手向她借钱，她也借给他了，结果60万日元有去无回。

　　在关东地区居住的一位30多岁的卡车司机，从2002年以后就一直借高利贷，现在已经向7家高利贷公司借了280万日元。他已经有些时间没有接着还钱了，高利贷公司不断来信催促他还钱。律师对卡车司机说：“你已经3年多没有还贷了，如果把利息加上去的话，你需要还500多万日元。按你现在的收入，不申请破产的话，已经还不起这笔债务了。”

　　卡车司机并没有固定的工作，能找到工作的时候，每个月能有20万到25万的收入，但有的时候但一两个月一分钱也挣不到。他现在和自己的父母及姐姐住在一起，从20岁开始就喜欢借钱，也让父母代还过，现在除了向高利贷借了280万日元以外，还该着自己父母170万日元。

　　律师说：“以后再也不能向别人借钱了，你应该赶紧去找一份工作，哪怕是工资低一些，也要找一份稳定的工作。”卡车司机好像有生以来第一次能听别人劝了。

　　女店员、卡车司机按律师说的方法，两人都申请了破产。

　　借贷者的痛苦生活

　　在日本向几家高利贷借钱的人非常的多，有关方面推算有150万到200万人，而且不仅限于几座城市。多重债务者在日本比比皆是。

　　被朋友亲戚死皮赖脸地借走了钱、父母欠下一屁股债、还不起的高利贷、被奴役等等，在每一笔贷款的后面，都存在着这样那样的问题，家庭问题、生病、找不到工作，而且会是几种问题同时存在，要想理出个头绪来，又总是非常困难。单只是借钱，并不能最后解决所有问题。

　　在日本东北最大的城市仙台，有一位40多岁的男士背上了350万日元的债务。他原来是个收入很高的人，因为朋友要办公司，缺少一点事业资金，他当时借给了朋友100万日元。这100万日元是用信用卡借的，但不知不觉中又借了几次，曾几何时，变成了350万了。这位男士是从1989年开始借钱的，借的时间长，还的利息也多，在最后整理所有借贷还贷后，发现自己多还了一百一十多万日元，要是自己不整理一下的话，就被信用卡公司私吞了。现在他把这笔多还的钱要了回来。

　　但这位男士在前年和上司干了一架，一气之下辞职了，以后一直在找工作，到现在才好不容易谋到了一个临时工，每月的收入只有13万日元。负责给他提供法律咨询的人说：“把过去多付的利息从信用卡公司那里要来以后，那点钱用完了，他的生活也艰难了起来。”

　　还有一位50多岁的男士，夫人在外面打工，儿子已经上了高中，一家三口，生活过得十分拮据。男士有糖尿病，现在眼睛已经看不清了，也没法工作。他申请过生活保护，但没有被批准，没有钱了，就用信用卡贷款。没了收入，夫妻关系也紧张了起来。一场争吵后，夫人自杀，被送进了医院。

　　这对夫妇总共借了100万日元。两人去咨询时，夫人上吊时在脖子上留下的痕迹还清晰可辨。负责咨询的司法人员对记者说：“很多人来咨询时，往往有着生活的艰辛、失业、生病等种种原因，收入的减少，迫使他们去借高利贷。还有一些人收入本来就少，靠夫妻两人共同工作才能勉强维持生活，一旦怀孕、生育，生活就一下子就失去了往日的节奏，再生病、失业，领不成生活补助，借高利贷更成为他们的必由之路了。”

　　日本的高利贷有个协会，名称为“日本消费者金融协会”。该协会出了一本《2006年度版消费者金融白皮书》。据他们的统计，日本借高利贷的人中，男性占7成；从年龄上看，20岁—30岁的人占26.8％，30岁—40岁的占17.4％；每次借10万日元以下的为19.6％，20万至30万的为19.5％，100万—200万的为18.9％。借高利贷的人，年收入在200万日元以下的占21.6％（年收入200万日元及以下者在日本属于贫困阶层——编者注），200万—300万的为26.1％。低收入者是高利贷的主要顾客。

　　为什么会借高利贷

　　《消费者金融白皮书》说，日本人借高利贷的目的中，43％的人是“为了买东西”，其次为“补充生活用费”，借钱支付饮食费、房费（17.1％），有10.9％的人是为了“娱乐”，借到钱后，立即用于赌博、赛马等。消费金融做调查时，提问中有些是可以选择几项内容回答。

　　那么，人们又是如何陷入多重债务中的呢？对于这个问题，目前从学术角度尚没有分析清楚其原委。

　　早稻田大学商学部教授坂野友昭在其论文中说：“导致自我破产的最大原因在于年收入的变化。”他对1990年至2003年因为借高利贷而破产的样本进行了调查分析，结果表明，并不是“因为高利贷把太多的钱借给了消费者”，也不是因为“在借了一次高利贷以后，不断地从高利贷那里借钱”，主要是“（因为失业、生病等原因）生活发生了变化”。该教授的研究结果表明，导致自我破产的原因主要还不是“无节制地融资”，而往往是失业、收入减少所占的比重更大一些。

　　如果一个人的全年收入的变化能导致自己的破产的话，失业率等和经济关系比较大的数字，应该与多重债务者的增减有比较大的关系。

　　日本全国地方银行协会会长濑谷俊雄说：“从统计学上看，现在日本经济增长周期之长，是过去没有的。但我们并没有看到日本土地房屋价格上升，地方城市的商品市场未见多少活力，甚至看不出日本经济出现了复苏。企业的收益、设备投资、出口可能出现了好转，但分配给劳动者的太少，消费者的购买力很弱。”日本地方上的经济远远没有实现好转。

　　日本东北地区的有效招工倍率一直比全国平均水平要低很多，数字上比较好的宫城县，也比全国平均失业率（2006年4—6月为4.0％—4.2％）要高一些，为4.8％，那里的多重债务现象同样比较高。

　　因为还不起债而申请自我破产的人一直在增加。上世纪90年代上半叶为4万左右，但到了2002年已经上升到20万。2004年、2005年的上升趋势有了一些减少，但整体依然维持在高位上。

　　今后多重债务者去找法律机构咨询的人会越来越多，而高利贷在不知不觉中多收的各种利息也将会被发觉，负债人将会向他们讨要这笔原本不应该支付的利息。一位东京都内的律师告诉记者：“日本四大高利贷手中大约多收了1万亿日元的抵押金，今后这笔钱被释放出来，投入市场以后，将会出现一个巨大的经济效果。”如果是一笔200万日元的贷款，解决这个问题的交涉、诉讼大概能让律师挣到几十万日元的报酬，很多人开始清算自己的债务，看看是不是多交了利息，这对律师来说，无疑是一大商业机会。

　　但目前日本的律师们并没有把握住这个商机。去咨询时，能找到合适的窗口十分困难。通常是全日本各地都有的消费者中心（相当于中国的消费者协会——编者注）负责这项业务，但他们并不是这方面的专家。宫城县县内有7个窗口，配备的咨询员共有26人，但现在他们要负责的咨询数量则是10年前的10倍。除了高利贷问题以外，当然还要负责其他方面的咨询。该中心的副所长北田正则对记者说：“借了高利贷以后，连饭都吃不上，走投无路的人最后来到了我们这里。我们也只能提供一些解决的线索，而且知道能来找我们的毕竟是少数。我估计有几十倍于来访的人，他们还没有勇气来找我们。”

　　原文刊载于日本《东洋经济周刊》（2006年12月2日）。陈言编译。